从宫墙回白家在京的暂居小院,不过半柱香的路,白扶疏却走得步步滞涩。
晚风里的凉意渗进骨头缝,那杯酒里的寒毒像是醒了过来,顺着血脉往心口钻。她扶着门框进门时,守在廊下的侍女晚翠连忙迎上来,见她脸色白得像纸,吓得声音都发颤:“小姐,您这是怎么了?是不是宫里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白扶疏抬手按住她的 arm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去备盆热水,再把我床头那只紫檀木盒子拿来。”
晚翠虽忧心忡忡,却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,不多问,转身快步去了。
白扶疏独自走进内室,反手掩上门,才卸下所有防备,扶着梳妆台剧烈地咳起来。这一次,没能再忍住,一口暗红的血落在素白的帕子上,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,触目惊心。
她喘着气,将帕子攥紧,扔进妆台抽屉的暗格里。镜中的自己,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,唇色却淡得近乎透明,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御前从容论策的风采。
新帝留她在京,名为“调养”,实则是将她囚在这方寸之地,做牵制白家的棋子。那杯酒,是毒,也是护身符——他要她活着,却不能活得太好。
正思忖间,晚翠端着热水进来,身后跟着个捧着木盒的小丫鬟。白扶疏褪去外衫,将手腕浸进热水里,试图用暖意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。
“小姐,您要的盒子。”晚翠将紫檀木盒放在桌上,小心翼翼地打开。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几排整齐的银针,和一个贴着标签的瓷瓶。
白扶疏取出银针,借着烛火消了毒,抬手往自己肘弯处的穴位刺去。针尖入肉时,她眉头都没皱一下,只是盯着烛火跳动的光影,忽然问:“晚翠,你可知摄政王府的玄珩大人?”
晚翠愣了愣,随即压低声音:“听说过。那位大人可神了,当年七皇子并不起眼,全靠他在背后筹划,才一步步登上皇位。如今虽说是摄政王,却比新帝还要有实权呢!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听说他性子冷得很,又常年戴着面具,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,府里的下人都说,见他一次比见皇上还难。”
白扶疏捻着银针的手微顿。
冷性子,深城府,还有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。
以及,廊下那句没头没尾的“值得”。
他到底想做什么?
是看出了她并非表面那般柔弱,还是另有所图?
正想着,手腕处忽然一阵剧痛,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。她闷哼一声,眼前阵阵发黑,连忙抬手去拔针,却发现指尖已经开始发麻,连力气都使不上了。
“小姐!”晚翠惊呼着扑过来,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,“您怎么了?是不是这毒又厉害了?”
白扶疏咬着牙,强撑着道:“拿……拿药瓶。”
晚翠手忙脚乱地倒出一粒漆黑的药丸,喂她服下。药丸入口极苦,却带着一股暖流,缓缓压下体内翻腾的寒毒。过了好一会儿,白扶疏才缓过气,额头上已是一层冷汗。
“看来,新帝是不想让我太舒坦。”她低声道,语气里听不出喜怒,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。
这毒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,显然是有人在暗中加了料。是新帝的意思,还是……朝堂上那些忌惮白家的势力?
无论是谁,这京城,都已成了龙潭虎穴。
次日清晨,白扶疏正坐在窗前临摹字帖,试图用笔墨静心,晚翠却匆匆跑进来,手里拿着一张帖子:“小姐,摄政王府派人送帖子来了!”
白扶疏笔尖一顿,墨滴落在宣纸上,晕开一小团黑影。
她接过帖子,拆开一看,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是玄珩的笔迹,墨色沉郁,笔锋锐利:“午后府中设茶,有一局残棋,盼白才女赐教。”
摄政王府?
他竟主动邀她过去?
白扶疏捏着帖子的手指微微收紧。昨日宫墙下的相遇,绝非偶然。他那句“让你半子”,也不是随口说说。
这是要将她拉进他的棋局里么?
“小姐,去不去?”晚翠忧心忡忡,“那摄政王府可不是随便能去的地方,听说里面规矩多得很,那位玄大人又……”
“去。”白扶疏打断她,将帖子放在桌上,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刚抽出新芽的海棠树上,“他既设了局,我若不去,倒显得胆怯了。”
更何况,她也想看看,这位深藏不露的摄政王,究竟想布一盘怎样的棋。而她这颗身中剧毒、被当作棋子的“弃子”,又能在这盘棋里,寻到怎样的生机。
午后,白扶疏换了一身素色衣裙,略施薄粉遮掩苍白的脸色,带着晚翠,登上了摄政王府派来的马车。
马车一路驶过长街,最终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。朱漆大门上悬着“摄政王府”的匾额,笔力雄浑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府内静谧,不同于皇宫的肃穆,却处处透着规矩与疏离。引路的管家步伐沉稳,不多言不多语,将她们引至一处雅致的水榭。
水榭临着一池碧水,池边种着几株垂柳,风一吹,柳条轻拂,倒有几分江南的意趣。玄珩已坐在水榭中,依旧戴着那副银纹面具,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,正是昨日未完的那局。
见她来了,他抬眸,面具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淡淡开口:“白才女倒是准时。”
白扶疏福了福身:“大人相邀,不敢怠慢。”
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:“坐。”
侍女奉上香茗,茶香袅袅,冲淡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。
玄珩捻起一枚白子,放在棋盘上,声音平静无波:“昨日那局,该你落子了。”
白扶疏看向棋盘,黑白棋子交错,局势复杂,显然是一局险棋。而玄珩昨日落下的那枚黑子,看似退让,实则暗藏杀机,将白棋逼到了绝境。
她沉默片刻,指尖落在一枚白子上,却没有立刻落下,反而抬眼看向玄珩:“大人可知,我身中剧毒?”
玄珩执棋的手微顿,随即恢复如常,语气听不出情绪:“略有耳闻。”
“那大人可知,这毒是新帝所赐?”白扶疏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丝试探,“我如今就是新帝手里的风筝,线握在他手里,生死不由己。大人邀我来此,就不怕引火烧身?”
她想看看,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处境,又为何要在这时候靠近她。
玄珩抬眸,目光透过面具,落在她脸上,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。
“白才女可知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“这世上最锋利的刀,往往藏在最柔弱的鞘里。”
他指尖一动,将那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的死角处。
原本的死局,竟瞬间生出一线生机。
白扶疏瞳孔微缩。
他果然知道。
知道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,知道她心中藏着的筹谋。
水榭外的风拂过水面,带起一圈圈涟漪。石桌上的茶香与棋盘上的墨香再次交织,这一次,却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。
白扶疏看着棋盘上那枚起死回生的白子,忽然笑了。
她抬手,捻起一枚黑子,落在棋盘的另一角,恰好堵住了玄珩刚才那步棋的退路。
“大人既知我是藏锋之刀,”她抬眼,迎上他的目光,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,“那便该知晓,刀,是会伤人的。”
玄珩看着她落下的那枚黑子,面具下的眼尾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。
“本王,拭目以待。”
一局残棋,两杯冷茶。
水榭中的两人,看似在对弈,实则每一句话,每一步棋,都藏着试探与交锋。
而这盘棋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