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,缓缓覆盖住京城的飞檐翘角。柳府的朱漆大门紧闭,门檐下的红灯笼透着暖光,却掩不住墙内隐隐透出的紧张气息。
白扶疏坐在马车里,停在离柳府后门两条街外的巷口。手里的令牌被体温焐得温热,指尖却依旧冰凉。晚翠在一旁不住地搓手,声音压得极低:“小姐,都这时候了,玄大人那边怎么还没动静?会不会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白扶疏打断她,目光望着柳府的方向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,“他说会来,就一定会来。”
话虽如此,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吊着。柳承宗今日在雅集受了惊吓,又丢了安姑娘这条线索,府中必定戒备森严。玄珩带着人夜探,无异于虎口拔牙。
她指尖的寒毒又开始隐隐作祟,大概是心绪太乱,牵动了内息。她悄悄按了按手腕上的穴位,将那阵麻痒压下去——今夜绝不能出任何差错。
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,柳府后门的阴影里忽然闪过一道微光,极快,像萤火虫的尾焰。
是信号。
白扶疏立刻对车夫道:“去后门。”
马车缓缓驶近,停在一棵老槐树下。她掀开车帘一角,果然看见后门边站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,正借着墙根的阴影观察四周。见马车停下,汉子递过来一个眼神,正是玄珩安排的接应人。
白扶疏点点头,示意自己收到。接下来,她要做的,就是在这里守住,一旦玄珩得手,便立刻接应他们撤离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每一刻都像被拉长了。墙内静悄悄的,听不到任何动静,可越是安静,越让人觉得心惊。
晚翠紧紧攥着她的手,掌心全是汗:“小姐,里面会不会出事了?”
白扶疏刚要开口,忽听墙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异响,像是瓦片落地的声音,随即又归于沉寂。
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就在这时,后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拉开一条缝,玄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出来,身后跟着两个暗卫,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个用油布包裹的匣子。
“走!”玄珩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。
白扶疏连忙让车夫开门,玄珩等人迅速上了马车。车门刚关上,柳府内就响起了急促的梆子声,显然是发现了异动!
“快开车!”白扶疏低喝。
车夫早已绷紧了神经,一甩马鞭,马车立刻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,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“咕噜噜”的急促声响,身后很快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。
“他们追出来了!”晚翠撩开车帘往后看,吓得脸色发白。
玄珩却异常镇定,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路况,对车夫道:“往左,穿三条巷子,走水道。”
车夫依言转向,马车在狭窄的巷子里左冲右突,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。玄珩这才松了口气,摘下脸上的银纹面具,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。
白扶疏这是第一次见他摘下面具,不由得微微一怔。他的眉眼比想象中更锋利,鼻梁高挺,唇线紧抿,只是此刻额角有一道细微的伤口,正渗着血珠,添了几分凌厉的戾气。
“你受伤了?”她下意识地问,伸手想去够自己的药囊。
玄珩却侧身避开,淡淡道:“无妨,小伤。”他将怀里的油布匣子放在腿上,打开一看,里面果然是一叠泛黄的纸卷,还有几封火漆封口的信件。
“找到了?”白扶疏问。
“嗯。”玄珩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纸,“这是当年安文良核查军饷的记录,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兵部尚书克扣的数目,还有他与北方藩王的交易明细。”他又拿起那几封信,“这些是柳承宗与兵部尚书的往来书信,里面提到了如何构陷安文良和你父亲,算是铁证。”
白扶疏看着那些纸卷,只觉得眼眶发热。这么多年了,父亲的冤屈,终于有了昭雪的希望。
“太好了……”她低声道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。
玄珩看了她一眼,目光柔和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:“明日早朝,本王会将这些呈给陛下。柳承宗和兵部尚书,插翅难逃。”
马车此时已驶到水道边,暗卫早已备好了一艘小船。几人换乘小船,借着夜色顺流而下,彻底摆脱了追兵。
船行平稳,水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,忽明忽暗。玄珩靠在船舷边,闭目养神,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。
白扶疏终究还是忍不住,从药囊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,递到他面前:“处理一下吧,免得感染。”
玄珩睁开眼,看了看她手里的药,又看了看她坚持的眼神,最终还是接了过来,自己笨拙地往额角涂药。
白扶疏看着他别扭的动作,鬼使神差地伸出手:“我来吧。”
指尖触到他额角的皮肤时,两人都顿了一下。他的皮肤很烫,带着奔波后的热度,而她的指尖,却因寒毒而微凉。玄珩没有再避开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船外的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,白扶疏忽然发现,他的瞳孔其实不是纯黑的,而是深褐色,像浸在水里的琥珀,只是平日里总被冷意覆盖,让人看不真切。
她动作轻柔地替他包扎好伤口,低声道:“好了。”
“多谢。”玄珩的声音有些低沉,转过头去看水面,耳尖却悄悄泛起一点红。
小船在夜色中行了约莫半个时辰,停靠在摄政王府的后门。玄珩下船时,忽然回头对她说:“明日早朝,你不必去。在家等着消息就好。”
“为什么?”白扶疏不解,“这是关乎我父亲冤屈的事,我理应……”
“朝堂之上,唇枪舌剑,不比江湖干净。”玄珩打断她,“柳承宗和兵部尚书背后还有势力,明日必定会狗急跳墙。你去了,只会成为他们攻击的靶子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本王会处理好。”
白扶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,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。他是在保护她。
“好。”她点了点头,“我等大人的消息。”
玄珩没再说什么,带着暗卫和那个匣子,转身进了王府。
白扶疏坐在小船上,望着王府紧闭的大门,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。这个总是冷着脸、戴着面具的摄政王,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。他的算计里,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度。
“小姐,我们也回去吧。”晚翠轻声道。
白扶疏点头,吩咐船夫掉头。
回到小院时,天已微亮。她坐在窗前,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,手里摩挲着那枚“安”字玉佩。明日早朝,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。柳承宗他们绝不会束手就擒,玄珩怕是要面对一场硬仗。
她忽然想起玄珩额角的伤口,想起他方才耳尖的微红,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这些日子,他为她提供线索,为她救下安姑娘,甚至亲赴险境去取证据……他做的这一切,真的只是因为她“值得”吗?
还是说,在她不知道的时候,她这颗“意外的变数”,已经悄悄落进了他的心里?
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,驱散了晨雾,也照亮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。
白扶疏深吸一口气,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。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,等父亲的冤屈昭雪,等白家平安无事,再去想其他吧。
只是,那道戴着银纹面具的身影,和他额角那道渗血的伤口,却在她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早朝的钟声,很快就要敲响了。
而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,即将上演的,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终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