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朝的钟声沉闷地回荡在宫墙之上,敲得人心头发紧。
白扶疏虽未入宫,却让晚翠守在宫门外打探消息,自己则坐在窗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“安”字玉佩。晨光透过窗棂,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黑白棋子静立,仿佛也在等待一场裁决。
不知过了多久,院门外传来晚翠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她压抑不住的惊惶:“小姐!不好了!”
白扶疏心头一沉,抬眼望去,只见晚翠脸色煞白,闯进门便抓住她的手:“宫里传来消息,玄大人在朝堂上呈上了那些证据,可……可皇上他……”
“皇上怎么了?”白扶疏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皇上说那些证据是伪造的!”晚翠急得眼圈发红,“他还说柳太傅和兵部尚书是国之栋梁,当年查办安、白两家是‘为保朝局稳定’,非但没治罪,反而夸他们‘有功’,还斥责玄大人……斥责大人挑拨离间!”
“什么?”白扶疏如遭雷击,猛地站起身,难以置信地看着晚翠,“皇上怎么会……那些证据明明是铁证,他怎么能视而不见?”
新帝的多疑她早有耳闻,却没想到他竟会偏执至此!为了所谓的“朝局稳定”,竟能罔顾冤屈,公然包庇罪臣?那父亲的冤屈,安氏的血泪,还有玄珩冒死取回的证据,难道都成了笑话?
心口的寒毒仿佛被这股怒火烧得翻涌起来,她一阵急促的咳嗽,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,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小姐!”晚翠连忙扶住她,“您别激动,小心身子!”
白扶疏缓了好一会儿,才哑着嗓子问:“玄大人呢?皇上有没有为难他?”
“听说玄大人据理力争,和皇上争执了起来,最后……最后被皇上罚在殿外跪思己过了。”晚翠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柳太傅他们还在朝堂上哭哭啼啼,说玄大人冤枉忠良,好多趋炎附势的大臣也跟着附和,说要严惩大人呢!”
白扶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
新帝这是铁了心要保柳承宗等人,甚至不惜借此打压玄珩!他忌惮玄珩的权势,早已不是一日两日,这次怕是要借题发挥,彻底削弱摄政王的势力。
而她,还有父亲的冤屈……难道真的要就此石沉大海?
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,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,紧接着是通报声:“摄政王府来人了!”
白扶疏连忙定了定神,只见玄珩身边的贴身暗卫快步走进来,对着她拱手道:“白小姐,王爷让属下转告您,万事皆有变数,让您切勿妄动,静候时机。他一切安好,不必挂心。”
“他……真的安好?”白扶疏追问,想起他被罚跪在殿外,想起他额角尚未愈合的伤口,心揪得紧紧的。
“王爷自有分寸。”暗卫的语气恭敬却不多言,“另外,京中刚传来消息,镇守北境的少将军萧策,今日已班师回朝,此刻正在入宫觐见的路上。”
萧策?
白扶疏愣了愣。这个名字有些耳熟,似乎在哪本世家名录上见过——他是镇北将军的独子,自幼随父在北境长大,据说少年时曾在京中待过几年,后来随父出征,立下不少战功,是近年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。
他回来,与眼下的朝局有何关系?
暗卫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,补充道:“萧将军年少时,曾与王爷一同在国子监读过书,是……王爷年少时唯一的朋友。”
唯一的朋友?
白扶疏心头微动。她从未听过玄珩有什么朋友。他自幼经历家变,性情冷僻,又常年在权谋中周旋,身边似乎只有上下级的属从,从未有过“朋友”的传闻。
这位萧策少将军,竟是例外?
暗卫没再多说,行礼后便匆匆离去。
白扶疏坐在窗前,望着天边变幻的云层,心中疑窦丛生。新帝包庇罪臣,玄珩受挫,如今又冒出一个玄珩的“旧友”归来……这盘棋,似乎变得更加复杂难测了。
而此刻的皇宫大殿内,气氛正经历着一场微妙的转变。
新帝刚刚斥责完玄珩,正有些烦躁地揉着眉心,忽闻太监高声通报:“北境少将军萧策,平定蛮族叛乱,班师回朝,请求觐见!”
“哦?萧策回来了?”新帝眼中闪过一丝亮色,先前的阴霾散去不少,“快宣他进来!”
殿外,玄珩依旧跪在冰凉的金砖上,额角的伤口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。听到“萧策”二字时,他垂着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,握着拳的手,指节泛白。
很快,一道挺拔的身影大步走进殿内,一身银甲未卸,还带着北境的风霜与硝烟气。少年将军不过二十出头,面容俊朗,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锐气,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
他走到殿中,单膝跪地,声音洪亮如钟:“末将萧策,参见陛下!幸不辱命,已击退蛮族,收复失地!”
“好!好一个萧策!”新帝龙颜大悦,亲自起身扶起他,“快起来!朕就知道,你定能为朕分忧!北境有你父子镇守,朕才能高枕无忧啊!”
“陛下谬赞,此乃末将分内之事。”萧策微微一笑,目光扫过殿内,在触及柳承宗等人时,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,随即落在殿外跪着的玄珩身上。
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,对新帝道:“陛下,臣方才进来时,见摄政王跪在殿外,不知他犯了何错?”
新帝脸色微沉,含糊道:“他……有些事处置不当,朕让他反省反省。”
萧策看向玄珩,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关切:“阿珩,怎么回事?”
“阿珩”二字,在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。满朝文武都知道摄政王性情冷僻,从未有人敢如此称呼他。
玄珩缓缓抬眼,看向殿内的萧策。阳光透过殿门的缝隙照进来,恰好落在两人之间。一个银甲熠熠,立于荣光之中;一个玄衣染尘,跪在冰冷的殿外。
时隔多年,这对年少时的朋友,终于在这样的场合重逢。
玄珩的声音很淡,听不出情绪:“臣无事,只是在思过。”
萧策看着他额角的伤,又看了看他紧绷的侧脸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随即转向新帝,拱手道:“陛下,阿珩向来沉稳,若非事出有因,绝不会轻易动怒。此次他虽有不妥,但也是为了朝局着想。如今末将刚回,北境之事尚未详禀,不如……先让阿珩起来,一同商议?”
他语气诚恳,又刚立了大功,新帝不好驳回,只得悻悻道:“罢了,看在萧将军的面子上,你起来吧。”
玄珩缓缓起身,动作有些僵硬,显然跪得久了。他没有看萧策,只是对着新帝躬身行礼,声音依旧平淡:“谢陛下。”
萧策看着他孤寂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他转头对新帝笑道:“陛下,末将带回了蛮族的降书,还有……一些关于北境布防的新消息,或许对朝局大有裨益。”
新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,拉着萧策详谈起来,殿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,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。柳承宗和兵部尚书暗暗松了口气,看向萧策的目光带着几分感激。
唯有玄珩,站在殿角的阴影里,看着那个与新帝谈笑风生的少年将军,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他知道萧策回来,却没想到会是此刻。
更没想到,这位“旧友”的归来,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,介入这场风波。
北境……蛮族……布防……
玄珩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袖中的令牌,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被忽略的细节——当年安文良查到的军粮克扣,最终流向了哪里?柳承宗与兵部尚书私通的“藩王”,会不会与北境有关?
而萧策,这位刚从北境回来的少将军,他口中的“布防新消息”,又藏着怎样的深意?
阳光穿过窗棂,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一半是冰冷的疑虑,一半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警惕。
他这位失而复得的“旧友”,来得太巧,也太“及时”了。
这盘棋,因他的归来,彻底驶向了无人能预料的方向。而那个站在荣光里的少年将军,嘴角那抹淡笑背后,藏着的究竟是真心,还是更深的算计?
无人知晓。
只有殿外的风,卷起几片落叶,无声地掠过宫墙,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