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策回朝的消息像一阵风，迅速传遍了京城。这位平定蛮族、年轻有为的少将军，成了朝野上下热议的焦点，连带着北境的话题也热了起来。
玄珩被罚跪思过的事，渐渐被人淡忘。他回到摄政王府后，便闭门不出，仿佛真的在“反省”，只有暗卫们知道，王爷书房的灯，夜夜亮至天明。
白扶疏按捺住心中的焦灼，依着玄珩的嘱咐“静候时机”。只是那寒毒发作得愈发频繁，有时夜里咳得厉害，她便起身对着棋盘枯坐，想着朝堂上的波谲云诡，想着玄珩额角的伤，也想着那位突然归来的萧策少将军。
他是玄珩唯一的旧友。这份“唯一”，在玄珩孤寂的过往里，该占着怎样的分量？
三日后，摄政王府递来帖子，这次不是邀棋，而是请她过府一叙，说是“萧少将军想结识江南才女”。
白扶疏看着帖子，指尖微凝。萧策要见她？是出于好奇，还是……另有所图？
她最终还是去了。有些局，躲是躲不过的，不如亲自去看看。
摄政王府的书房依旧静谧，只是今日多了几分不同的气息。玄珩坐在主位，萧策坐在他身侧，两人正在对弈，气氛看似融洽。
萧策已换下银甲，穿了身月白锦袍，更显得风姿俊朗。见白扶疏进来，他率先起身，拱手笑道：“这位便是白才女吧？久仰大名，家父常提起江南白家的文风，今日一见，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他笑容坦荡，语气热络，让人很难生出防备之心。
白扶疏依礼回福：“少将军谬赞，小女子愧不敢当。”
玄珩抬眸看了她一眼，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，淡淡道：“坐吧。”
侍女奉上茶，萧策主动开口，说起北境的风土人情，说起与蛮族交战的趣事，言语间充满少年意气，却又句句得体，既不显浮夸，又让人听得入神。
白扶疏安静地听着，偶尔点头回应，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流转。
玄珩话不多，大多时候是萧策在说，他只在落子时应一两声。但白扶疏能感觉到，他看似随意的落子，其实每一步都暗藏机锋，而萧策应对起来，竟也丝毫不落下风。
这两人，一个沉稳内敛，一个锐气外露，棋风却惊人地相似——都带着一股不计后果的狠劲。
“说起来，我与阿珩已有五年未见了。”萧策落下一子，笑着看向玄珩，“当年在国子监，他总爱一个人躲在角落看书，谁也不理，偏偏我去搭话，他竟也应了。”
玄珩执棋的手微顿，语气平淡：“陈年旧事，不值一提。”
“怎么不值一提？”萧策笑起来，眼中仿佛有星光，“当年若不是你提醒我，那篇策论里的疏漏，我怕是要在父皇面前出丑了。说起来，我还欠你一份谢礼呢。”
他看向白扶疏，语气真诚：“白才女不知道，阿珩这人看着冷淡，其实心细得很。只是这些年在朝堂上打磨，倒把当年那点温软性子藏得更深了。”
白扶疏端着茶杯的手微紧。他在说玄珩的过去，那个她从未触及的、或许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过去。
玄珩却像是不愿多提，落下一子，打断了萧策的话：“棋局快结束了。”
萧策看了看棋盘，笑道：“倒是我输了。阿珩的棋，还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。”他认输得干脆，仿佛只是在玩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。
这时，玄珩的暗卫匆匆走进来，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玄珩的脸色微沉，点了点头。
“怎么了？”萧策随口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玄珩淡淡道，“柳府那边有动静，派了人去北境方向。”
白扶疏心头一动。柳承宗这时候派人去北境，难道是想销毁什么证据？还是去联络那个“藩王”？
萧策的笑容淡了几分：“柳太傅？他派人去北境做什么？莫非是担心边军粮草？”
“或许吧。”玄珩不置可否，目光落在萧策脸上，“萧将军刚从北境回来，可知那边最近有什么异动？”
萧策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浮沫，语气随意：“蛮族刚退，边境还算安稳。只是……听说有股不明势力在暗中活动，似乎与朝中某些人有往来，具体是谁，末将还在查。”
他话说得含糊，却又像是意有所指。
玄珩看着他，没再追问，只是道：“既然萧将军回来了，改日一同去城外的演武场看看？就像当年在国子监时一样。”
“好啊。”萧策立刻应下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，“正好让我看看，阿珩这些年功夫有没有退步。”
气氛似乎又回到了融洽的轨道，可白扶疏却敏锐地感觉到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。这两人看似在叙旧，实则每一句话都在试探，每一个眼神都藏着机锋。
她忽然觉得，萧策的“坦荡”，或许只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。他提及往事时的自然，谈及北境时的含糊，还有面对玄珩时那份恰到好处的熟稔……都太完美了，完美得像是精心设计过。
又坐了片刻，白扶疏起身告辞。萧策笑着说要送她，被玄珩拦住了。
“我让管家送白小姐出去即可。”玄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你我许久未见，还有些话要说。”
萧策挑了挑眉，没再坚持：“也好。白才女慢走。”
白扶疏跟着管家走出书房，经过回廊时，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。书房的窗半开着，能看到玄珩和萧策相对而坐的身影，阳光落在他们身上，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，一个在明，一个在暗。
她忽然想起玄珩年少时的经历——父亲枉死，寄人篱下，步步为营。这样的人，会有真正的“朋友”吗？还是说，这份“友谊”，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？
回到小院，晚翠连忙迎上来：“小姐，您可算回来了！刚才有人送来这个，说是给您的。”
那是一个小小的纸包，白扶疏打开一看，里面是几粒深褐色的药丸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。旁边还有一张字条，是玄珩的笔迹：“此药可暂缓寒毒，每日一粒。”
她捏着那几粒药丸，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暖意。他还记着她的毒。
可一想到书房里那两人的对峙，那暖意又被一层疑虑覆盖。
萧策的归来，到底意味着什么？他口中的“不明势力”，是不是就是柳承宗勾结的藩王？他接近玄珩，是真心，还是为了打探什么？
更重要的是，玄珩……他真的信任这位“旧友”吗？
夜色渐深，白扶疏服下一粒药丸，寒毒带来的麻痒果然减轻了不少。她走到窗前，望着摄政王府的方向，那里的灯火依旧亮着，像是在与这深沉的夜色对峙。
她不知道，此刻的摄政王府书房里，玄珩正看着一幅北境地图，指尖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。萧策方才提到的“不明势力”，恰好就在这附近活动。
而地图的角落里，放着一枚小小的狼牙配饰——那是当年萧策离开京城时，送给玄珩的信物。
玄珩拿起那枚配饰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，眼中一片深邃。
旧友归来，是福，是祸？
这场看似平静的叙旧背后，又将掀起怎样的暗潮？
无人知晓答案。只有那盘未下完的棋局，静静躺在桌上，黑白交错，一如这变幻莫测的朝局，和人心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