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演武场,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,卷起地上的碎石与枯草。
玄珩一身玄色劲装,墨发用同色发带束起,露出光洁的额头,额角那道浅疤在阳光下若隐隐现。他立于场中,手中软剑未出鞘,却已带出一股沉静的压迫感。
对面的萧策则是一身银白铠甲,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,眉宇间带着北境风沙打磨出的锐气。他握着剑柄,笑意朗然:“阿珩,五年不见,你的身手可别退步了。当年在国子监,你可是能凭一根木棍就把我逼得认输的。”
玄珩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,快得像错觉:“少将军常年在北境征战,想来早已今非昔比。”
“那就试试?”萧策眼中闪过好胜的光,长剑“噌”地出鞘,寒光直逼玄珩面门。
白扶疏坐在场边的凉棚下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。晚翠在一旁看得紧张,小声道:“小姐,他们这是来真的啊?”
“只是切磋。”白扶疏轻声道,目光却紧紧锁在场上。
萧策的剑法带着北境战场的悍勇,大开大合,招招凌厉,剑光如骤雨般落下,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彻底撕碎。而玄珩的身法却极快,像一道鬼魅的影子在剑光中穿梭,软剑偶尔出鞘,只在最关键的时刻轻点,便轻巧地卸去对方的攻势,看似被动,实则游刃有余。
“好!”旁观的亲兵忍不住喝彩。
白扶疏看着两人交错的身影,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。萧策的剑是“烈”的,带着少年人的张扬与决绝;玄珩的剑是“藏”的,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得像计算好的,藏着不动声色的锋芒。
这般截然不同的风格,却曾是年少时形影不离的朋友。
忽然,萧策一剑横扫,逼得玄珩后退半步,他趁势欺近,手腕翻转,剑势陡然加快,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冲劲。玄珩眼神微凝,软剑如灵蛇出洞,精准地缠上对方剑身,手腕轻旋——只听“当啷”一声,萧策的长剑脱手飞出,钉在远处的草坡上,剑柄还在微微震颤。
胜负已定。
萧策愣了愣,随即仰头大笑:“还是你厉害!我输得心服口服!”他揉了揉手腕,语气里满是坦荡,“看来这京城的安稳日子,没把你的本事磨掉。”
玄珩收剑入鞘,淡淡道:“承让。”
白扶疏松了口气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茶水温热,却压不下心头莫名的悸动。
凉棚下,萧策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,喝了两口,转头看向白扶疏,笑道:“白才女刚才看得入神,是不是觉得我这剑法,比阿珩的花哨多了?”
白扶疏莞尔:“少将军的剑法带着沙场的锐气,摄政王的剑法藏着运筹的沉稳,各有千秋。”
“还是白才女会说话。”萧策眼中笑意更深,“不像阿珩,从小就嘴硬,当年我把珍藏的兵书借他看,他也没说过一句谢。”
玄珩没接话,目光落在远处那柄插在草里的长剑上,若有所思。
这时,玄珩的暗卫策马奔至,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玄珩脸色微变,起身道:“府中有事,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这么急?”萧策挽留,“我还想请你和白才女去‘醉仙楼’坐坐,我带了北境的好酒。”
“改日吧。”玄珩看向白扶疏,“我让管家送你回去。”
说罢,他便带着暗卫匆匆离去,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萧策望着他的背影,笑容淡了几分,随即又转向白扶疏,语气自然:“看来阿珩是真忙。不介意的话,我送白才女回城?正好顺路。”
白扶疏想推辞,萧策却已笑着拉开了马车帘:“走吧,就当是……替阿珩尽地主之谊。”
马车缓缓驶在回城的路上,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气,那是萧策身上北境的味道。他靠在车壁上,闭目养神,手指却轻轻叩着膝盖,像是在打什么节拍。
白扶疏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,心中思绪纷乱。萧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,坦荡、热忱,像秋日的阳光,可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这份“坦荡”背后,藏着一丝说不清的距离。
“白才女似乎不太爱说话?”萧策忽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。
“只是觉得少将军刚回京城,该有许多事要忙。”白扶疏轻声道。
“忙是忙,但若能与白才女这样的江南才女闲聊,也是难得的清闲。”萧策笑了笑,“说起来,我在北境时,就听过你的名字。当年先帝夸你‘有林下之风’,可不是谁都能得这份评价的。”
“陛下谬赞了。”
“绝非谬赞。”萧策语气诚恳,“我还听说,令尊的案子……有些曲折?阿珩在查这事,对吗?”
白扶疏心头一紧,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
“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,白才女尽管开口。”萧策眼中带着真切的关切,“北境那边我熟,若案子牵扯到那边的人或事,我或许能帮上忙。阿珩在朝堂上树敌多,有些事,或许我出面更方便些。”
他的话合情合理,甚至带着为玄珩着想的意味,可白扶疏却莫名觉得,这话像是在试探什么。
“多谢少将军好意。”她婉拒道,“摄政王已有安排,不敢再劳烦少将军。”
萧策也不勉强,只是叹了口气:“阿珩就是这样,什么事都想自己扛。当年在国子监,有人欺负他,他宁愿自己忍着,也不肯告诉我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看向白扶疏,“白才女,你别见怪,我只是觉得,你和阿珩都是聪明人,若能彼此信任,或许能少走些弯路。”
白扶疏漫不经心的看向窗外:“我只信任我自己。”
信任?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,信任是最要命的东西。她信玄珩吗?信。可这份信任里,也藏着对他深不可测的算计。
萧策抬眼,笑意淡了半分,指尖叩了叩桌面,语气带点玩味:“白才女倒是清醒。”
他挑眉没再多说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瞬。
马车驶入京城,在白家小院外停下。萧策亲自下车,替她掀起车帘:“白才女早些休息。改日有空,我再约阿珩一同来看你。”
“多谢少将军。”白扶疏道谢后,转身走进院子。
关上门的瞬间,她回头望了一眼。萧策正站在马车旁,对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,阳光落在他身上,银甲熠熠生辉,看起来磊落又温和。
可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那温和的笑容里,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锋芒。
回到屋内,白扶疏坐在棋盘前,拿起一枚白子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萧策的出现,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打乱了原本就复杂的局势。他是玄珩唯一的旧友,带着北境的战功与荣光归来,对朝局似乎并无野心,可他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举动,都透着恰到好处的周到,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。
他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帮她查案?为什么要特意提及玄珩“树敌多”?又为什么……要在她面前说起玄珩年少时的事?他在这棋局中到底是下棋者还是出谋人…
白扶疏放下棋子,走到窗前。摄政王府的方向,灯火已亮,像一颗沉默的星辰,在夜色中静立。萧策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?
或许,她该去见见玄珩。有些事,需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。
萧策送走白扶疏后,并未返回府邸,而是转道去了城西一处僻静的酒肆。
酒肆后院的厢房里,早已候着一个黑衣人影。见萧策进来,那人立刻躬身行礼,声音压得极低:“皇子。”
萧策摘下腰间的玉佩,扔在桌上,玉佩碰撞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走到窗边,望着院外掠过的飞鸟,语气听不出情绪:“柳承宗派去北境的人,处理干净了?”
“回皇子,已处理妥当,没留下任何痕迹。”黑衣人回道,“只是……动手时被附近的猎户撞见,属下已派人去处理。”
“嗯。”萧策淡淡应了一声,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,“柳承宗那边有什么反应?”
“听说气得摔了茶盏,正派人在京城里四处打探是谁动的手,还怀疑是……摄政王的人。”
萧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:“让他疑去。越乱,才越好做事。”
他转过身,看向黑衣人:“夜枭那边回话了吗?我要的东西,什么时候能送到?”
“回皇子,他们说那批货太过敏感,需得亲自交到您手上,约在三日后,城外的废弃驿站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萧策点头,“告诉他们,我准时到。另外,让人盯紧摄政王府和白家小院的动静,尤其是……白扶疏的行踪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黑衣人又躬身行了一礼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厢房里只剩下萧策一人,他拿起桌上的玉佩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。这枚玉佩是他刚回京城时,柳承宗派人送来的,说是“当年安文良的旧物”,想借此攀附关系。
他看着玉佩,眼中闪过一丝冷冽。柳承宗这老狐狸,以为用一枚破玉佩就能拉拢他?殊不知,他想要的,从来不止这些。
北境的风沙吹了五年,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国子监里和玄珩比剑的孺子,也不是活在玄珩光芒下的少年,他学会了在刀光剑影里藏住心思,学会了用最坦荡的笑容,掩盖最狠的算计。
玄珩,我的好“阿珩”,你以为你布的局很大?至于白…扶疏,我就知道能入你眼的不是一介弱女子,他想起那个坐在凉棚下,脸色苍白却眼神平静的女子,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,或许会变得有意思起来了
萧策将玉佩揣回怀里,推开房门,外面的阳光正好,照在他银白的铠甲上,泛着耀眼的光。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爽朗的笑,仿佛刚才那个阴鸷的人从不存在。
而此刻的摄政王府书房,玄珩正看着暗卫递来的密报,眉头微蹙。密报上写着:“柳承宗派往北境的人,行至半途,被不明势力截杀。”
“不明势力?”玄珩指尖轻叩桌面,“查出来是谁了吗?”
“对方行事干净利落,没留下任何痕迹。”暗卫低声道,“只知道,截杀发生的地点,离萧将军之前驻军的营地很近。”
玄珩眸色深了深,没再追问,只是道:“继续查柳承宗的动静。另外,盯紧北境那边,尤其是……夜枭组织的动向。”
“是。”
暗卫退下后,书房里只剩烛火跳动的声响。玄珩拿起一枚棋子,落在棋盘上,恰好堵住了白棋的生路。
萧策……
他想起演武场上那记看似莽撞的剑招,想起他回城时对扶疏说的那些话,想起他提起年少往事时眼中的坦荡……
若真是巧合,未免也太巧了。
玄珩拿起那枚狼牙配饰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。这是当年萧策离开京城时送他的,说“等我从北境回来,咱们再用它换好酒喝”。
他曾以为,这份年少时的情谊,是他冰冷过往里唯一的光。
可现在,这道光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玄珩将配饰放回锦盒,眸色沉如寒潭。
不管是谁在背后动手,柳承宗这条线不能断。夜枭组织在北境盘踞多年,若柳承宗的人是被他们所杀,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?
还有萧策……他在北境多年,对夜枭不可能一无所知。
玄珩提笔,在纸上写下“夜枭”二字,圈了又圈。
这盘棋,因萧策的归来,变得更加扑朔迷离。而他这位“旧友”,究竟是破局的关键,还是……布下死局的人?
目前,无人知晓。
窗外的风更紧了,吹得窗棂“吱呀”作响,像是在催促着什么。玄珩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指尖的棋子,终于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