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聚星阁时,已是深夜十一点。倒计时在手机屏幕上跳动:22小时17分。
颜黠一路都没怎么说话,只是时不时瞟一眼宫阙手里的玉佩,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走到天桥下,她突然停下脚步,金红色的裙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“实沈那婆娘,胆子也太肥了。”她咬着牙说,指尖把袖口的金线攥得发皱,“明着是给降娄下蛊,实则是想试探你的底细。那黑蛊叫‘噬灵虫’,专啃新生的灵力,要是你刚才没握住玉佩……”
“降娄为什么会被她控制?”宫阙摩挲着掌心的暖玉,玉佩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,驱散了夜的凉意。
“降娄那性子,就是块软豆腐。”颜黠嗤了一声,踢飞脚边的石子,“实沈让她往东,她绝不敢往西。说好听点是乐于助人,说白了就是没主见,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。”她顿了顿,忽然压低声音,“不过实沈这次做得太明显,恐怕不止是试探你。”
宫阙想起降娄手腕上的红痕,还有她裂开的布包。那布包看起来很旧,边角都磨破了,不像是装玉佩的样子。
“她包里装的是什么?”
“谁知道。”颜黠撇撇嘴,“说不定是实沈让她藏的别的蛊虫。那婆娘最擅长用这些阴损玩意儿,三百年前就靠这个暗算过前一任宿主。”
宫阙心里一沉。前一任宿主?星纪说三百年前镇魂灯灭了,难道和实沈有关?
颈后的红绳小辫轻轻动了动,灯灵的声音细若游丝:“别信……不全是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断了,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。宫阙摸了摸发辫,红绳的触感有些发烫,像是灯灵在害怕。
“先别想那么多。”颜黠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明天午时要跟大梁去旧货市场,那老头精得像只狐狸,跟他打交道得打起十二分精神。对了,他让你收的铜钱,记得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,少了他跟你计较,多了他能赖账说你私藏。”
两人在路口分手,颜黠说要去查实沈的动静,临走前塞给宫阙一个小小的铜铃铛:“有事就摇这个,我能听见。”
宫阙握着铃铛往出租屋走,黄色的裙摆扫过路灯投下的光晕,金线流淌的光芒比昨晚更亮了些。路过那家奶茶店时,她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,却见卷帘门紧闭,玻璃上贴着张“转让”的告示。
她愣了愣。下午下班时还好好的,怎么突然就转让了?
正疑惑着,身后传来电动车的刹车声。回头一看,竟是昨晚那个会飞的外卖小哥。他停在宫阙面前,摘下头盔擦了把汗,橙色的工服后背湿了一大片。
“是你啊。”小哥咧嘴笑了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,“刚才在聚星阁附近看见你了,跟着一群穿古装的人,挺稀奇。”
宫阙心里一惊:“你看得见?”颜黠说过,那栋楼被设了结界,普通人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。
“看得见啊。”小哥挠挠头,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“我这眼睛有点特别,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。比如你裙子上的光,还有那栋楼里飘出来的雾气。”他忽然凑近,压低声音,“那些人是星官吧?我爷爷以前跟我讲过,说天上的星星会变成人,下来找一盏灯。”
宫阙攥紧了手里的铜铃铛,指尖泛白。这外卖小哥到底是谁?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问。
“林野。”小哥笑了笑,露出爽朗的表情,“就住在这附近。对了,”他像是想起什么,从车筐里拿出个小小的纸包,“刚才送外卖路过旧货市场,看见这东西掉在地上,看着像你的,就捡了回来。”
纸包里包着的,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,样式古旧,边缘还缺了个角。宫阙认得,这是颜黠脖子上挂着的那种铜钱,只是没有红绳。
“这不是我的。”她说。
“不是你的?”林野愣了愣,挠挠头,“可我看着它往你这边飞呢,跟长了眼睛似的。”他把铜钱塞给宫阙,“不管是谁的,你先拿着吧,说不定有用。”说完,他跨上电动车,“我还得送餐,先走了啊!”
电动车发动的瞬间,宫阙又看到了那诡异的一幕——车轮离地面微微抬起,带着林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,像一片被风吹走的叶子。
她握着那枚生锈的铜钱,站在原地,后颈的红绳小辫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。灯灵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清晰的恐惧:“是……是星纪的信物……他怎么会有这个?”
星纪的信物?
宫阙低头看着铜钱,锈迹下隐约能看到“开元通宝”四个字。这枚普通的古钱,怎么会是星官的信物?那个会飞的外卖小哥林野,又是什么来头?
回到出租屋时,房东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。宫阙刚要开门,就听见房东说:“……那丫头今晚回来得晚,我看她穿的裙子怪得很,金光闪闪的,怕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……”
另一个声音接话,嘶哑得像砂纸摩擦:“管她惹了什么,明天午时之前,必须让她搬走。这房子,我们有用。”
宫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这个声音,有点像聚星阁里那个穿元朝服饰的大梁!
她屏住呼吸,悄悄退后几步,躲在楼梯口的阴影里。过了会儿,房东的门开了,一个穿元朝袍服的身影走出来,正是大梁。他手里拿着个算盘,边走边算,嘴里念念有词:“……铜钱数目还差三枚,明日得让那丫头仔细找找……”
他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宫阙才敢走出来,手心全是冷汗。大梁为什么会来找房东?他要这房子做什么?
进了屋,她把自己摔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黄色的裙摆铺在床单上,暗红色的衬裙像朵收拢的花。她摸出那枚生锈的铜钱,放在掌心来回摩挲,忽然发现铜钱边缘的缺口处,刻着个极小的“梁”字。
果然是大梁的东西。可林野为什么会捡到它?还特意送来给她?
手机屏幕亮了一下,是颜黠发来的消息:【查到了,实沈今晚没回聚星阁,去了城西鬼市。】
城西鬼市?鹑火白天说过,那里新到了批唐朝的铜镜。
宫阙坐起身,看了眼倒计时:21小时45分。离明天午时还有很长时间,或许她可以先去鬼市看看,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。
她抓起外套,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窗外传来“扑棱”一声。推开窗,只见一只黑色的鸽子落在窗台上,嘴里衔着张纸条。
纸条上只有一行字,是用朱砂写的:【速来鬼市,救鹑火。——大火】
鹑火出事了?
宫阙心里一紧,抓起铜铃铛和那枚生锈的铜钱就往外跑。黄色的裙摆被夜风掀起,金线在黑暗中划出流光,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。
她不知道,在她离开后,出租屋的墙角,一只黑色的虫子从墙缝里爬出来,对着她消失的方向,发出了细微的嘶鸣。
城西鬼市在一片废弃的工厂里,只有子时到寅时才开市。宫阙赶到时,工厂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,有穿现代装的,也有穿古装的,一个个都行色匆匆,脸上带着或兴奋或警惕的表情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,像檀香混着铁锈。宫阙刚走进大门,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。
“这边!”
是大火。她穿着和鹑火一样的唐朝襦裙,脸色苍白,正焦急地朝她招手。她身边还站着鹑首,他依旧背着手,脸色冷峻,只是眉头紧锁,显然也很着急。
“鹑火呢?”宫阙跑过去问。
“进里面找铜镜了,进去就没出来。”大火的声音带着哭腔,手里的帕子早就湿透了,“我跟鹑首哥在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,喊她也不应,进去找也找不到人……那里面太邪门了,我们不敢再往里走。”
宫阙看向工厂深处。黑暗中隐约能看到无数摊位,挂着各式各样的古董,在灯笼的映照下,那些古董的影子在墙上扭曲、晃动,像活物一样。
“里面有什么?”
“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。”鹑首开口,声音低沉,“这里的摊主不全是人,有些是……精怪。那批唐朝铜镜也有问题,据说能照出人的执念,意志不坚定的,会被镜中的执念困住。”他看向宫阙,眼神复杂,“鹑火性子冲动,怕是被铜镜困住了。”
“我去救她。”宫阙说。
“不行!”大火拉住她,“里面太危险了!你一个人……”
“她有镇魂灯的灵力,或许能进去。”鹑首打断她,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灯笼递给宫阙,“这是避邪灯,能照出精怪的原形。拿着它,或许能找到鹑火。”
宫阙接过灯笼,灯笼的竹架上刻着细密的星纹,和她裙摆上的祥云纹隐隐呼应。她刚要往里走,颈后的红绳小辫突然往左边偏了偏,灯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:“小心……鹑首……”
她脚步一顿,看向鹑首。他的表情依旧冷峻,看不出任何异常。可灯灵不会平白无故提醒她。
“怎么了?”鹑首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宫阙摇摇头,提着灯笼往工厂深处走,“我会把鹑火带出来的。”
灯笼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。路边的摊位上摆着断手断脚的陶俑、渗着血丝的古玉、没有弦的古琴……那些东西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,像是在无声地召唤。
走了约莫一刻钟,宫阙在一个挂着“铜镜专卖”的摊位前停下。摊主是个穿黑袍的老头,脸藏在兜帽里,只能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睛。他面前摆着十几面铜镜,镜面蒙着层灰,看不清影像。
“小姑娘,要买铜镜吗?”老头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,“我这镜子,能照见你最想要的东西。”
宫阙没理他,目光落在摊位后的一扇门上。门是虚掩的,里面透出微弱的光,隐约能听见哭泣声,像是鹑火的声音。
“里面是什么地方?”她问。
老头嘿嘿笑了两声,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:“是镜子的世界。进去了,就不一定出得来咯。”
宫阙握紧了手里的避邪灯,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里面是个不大的房间,墙上挂满了铜镜,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一个人影——是鹑火。她穿着唐朝襦裙,正对着镜子哭,脸上满是绝望。
“鹑火!”宫阙喊她。
鹑火没回头,只是对着镜子喃喃自语:“为什么你不喜欢我……我哪里不好……”
宫阙走近才发现,镜子里的鹑火,对面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,看不清样貌,只能看出是个穿元朝服饰的少年——像析木。
原来如此。鹑火的执念,是析木。
“鹑火,醒醒!这是幻境!”宫阙伸手去拉她。
就在她的手碰到鹑火的瞬间,所有的铜镜突然同时碎裂!碎片飞溅,在空中重组,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,镜子里映出的,不是宫阙,而是一个穿黄色长裙的女子,面容模糊,却和宫阙有着一样的身形。
那女子缓缓开口,声音竟和宫阙一模一样:“三百年了,你终于来了……”
宫阙浑身一僵。这是谁?
镜子里的女子抬起手,指向宫阙的胸口:“镇魂灯的秘密,就在你心里。只是你还没想起…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,镜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,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。一个黑影从镜子里钻了出来,落在宫阙面前——是析木。
他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弯刀,眼神却不再是敌意,而是焦急:“快走!这镜子要碎了!”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宫阙愣住了。
“别废话!”析木抓住她的手腕,又拽起还在发愣的鹑火,“鹑首那家伙骗了我们!这镜子根本不是照执念的,是用来……”
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。巨大的铜镜突然炸裂,无数碎片朝他们飞来。析木下意识地将宫阙和鹑火护在身后,自己却被碎片划伤了胳膊,鲜血瞬间染红了元朝袍服。
宫阙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,又看了看他护着她们的背影,忽然想起颜黠说的话——析木冲动、暴躁,是大梁的跟班。可他现在,却在救她们。
“为什么救我们?”
析木没回头,只是咬着牙说:“我跟鹑火那丫头……好歹认识三百年了。”
铜镜炸裂的瞬间,宫阙看到镜子深处,隐约有无数人影在挣扎、嘶吼,那些人影的衣服,赫然是聚星阁里十二星官的服饰!
这镜子到底是什么?鹑首为什么要骗她们?
碎片落尽时,宫阙发现自己还在那个房间里,只是墙上的铜镜都不见了,只剩下满地的碎片。析木的胳膊还在流血,鹑火已经清醒过来,正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。
“我们……出来了?”鹑火问。
析木点点头,刚要说话,突然脸色一变,看向宫阙手里的避邪灯。灯笼的光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,照着地上的碎片,那些碎片竟开始蠕动,像无数细小的虫子,慢慢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。
“不好!是镜妖!”析木握紧了弯刀,“这鬼市的摊主,根本就是个镜妖变的!”
镜妖发出刺耳的嘶鸣,朝他们扑了过来。宫阙下意识地举起避邪灯,灯笼的红光突然暴涨,逼得镜妖后退了几步。
“用你的灵力!”析木喊道,“它怕镇魂灯的力量!”
宫阙想起昨晚挡开析木时的感觉,集中精神,握紧了拳头。裙摆上的金线突然亮起,顺着她的手臂流淌,汇入避邪灯中。
灯笼的光芒变得无比耀眼,像个小小的太阳。镜妖在光芒中发出凄厉的惨叫,身体渐渐透明,最后化为无数光点,消散在空气中。
一切平息后,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。析木捂着流血的胳膊,鹑火还在发抖,宫阙则看着手里的避邪灯,灯笼上的星纹正缓缓隐去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鹑火问。
析木刚要说话,宫阙的手机突然响了。是条新的短信,依旧来自未知号码:
【镜妖已除,可获鹑首星力加持。但小心,鹑首的星力,会让你想起不该记起的事。】
想起不该记起的事?
宫阙抬头看向门口,鹑首和大火应该还在外面等。她握紧手机,忽然觉得,这鬼市之行,恐怕也不是巧合。有人在暗中引导她,而这个人,似乎对星官们的秘密了如指掌。
析木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,忽然说:“走吧,先出去再说。外面……指不定还有什么等着我们。”
三人走出房间,却发现外面的摊位都不见了,整个工厂空荡荡的,只剩下无尽的黑暗。刚才还在门口等的鹑首和大火,也不见了踪影。
只有宫阙的手机屏幕,在黑暗中亮着,倒计时依旧在跳动:20小时33分。
而她不知道,在她离开后,那面巨大的铜镜碎片中,有一片悄悄沾在了她的裙摆上,随着金线的流淌,慢慢融入了暗红色的衬裙里,像一颗隐藏的眼睛,无声地注视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