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墙暗流

车马行至京城外时，细雪已停，灰蒙蒙的天像块浸了水的墨布，压着巍峨的青砖城墙。朱红宫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，铜钉上的积雪尚未消融，透着几分肃穆与压抑。

赵副将勒住缰绳，侧身靠近马车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公主，入宫后言行需格外谨慎。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最是善察言观色，且是皇后的心腹，莫要轻易表露情绪，更别提及将军府的事。”

徽宁颔首，将凝雪剑仔细裹进马车内的锦缎里——宫规森严，兵器绝不能带入。她摸了摸怀中的白玉佩，玉质的温润透过衣料传来，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，随后跟着前来接应的李公公踏入宫门。

穿过层层回廊，宫灯次第亮起，暖黄的光映着青砖上未化的积雪，光影交错间，竟让她恍惚想起十岁那年，冷宫那扇漏风的窗棂外，也是这样昏沉的天色。

养心殿内暖炉正旺，檀香弥漫，驱散了室外的寒气。

徽宁按照宫礼跪下行礼，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时，余光瞥见御座上的皇帝——他比记忆中苍老许多，鬓角已染满霜白，眼角的皱纹深了不少，可眼神却依旧锐利，像鹰隼般落在她身上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。

“朕听说，你在北境跟着姜将军学了不少本事，剑法尤为出众？”皇帝率先开口，声音平淡无波，听不出半分喜怒，仿佛只是随口闲聊。

“外祖父教儿臣习武，不为争强好胜，只为让儿臣在乱世中能护己周全。”徽宁垂着眼，语气恭谨却不卑微，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。

她知道，此刻殿内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陷阱，十年云隐山的沉静岁月，早已让她学会在沉默中观察，在应对中藏住锋芒。

皇帝沉默片刻，指了指案上的一卷奏折，声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温和：“近日江南水患严重，地方官员接连上报灾情，百姓流离失所，却缺一个得力之人督办赈灾事宜。你自幼在宫外长大，懂民间疾苦，性子也沉稳，朕有意让你去江南主持赈灾，你可愿意？”

徽宁心头一凛——江南远离京城，看似是皇帝的重用，实则是想将她调离北境的势力范围，断了她与外祖父的直接联系。

若贸然答应，不仅查不到母亲当年的旧事，还会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。

她缓缓抬头，目光坦然地迎上皇帝的视线：“儿臣愿往江南，为陛下分忧，为百姓解难。只是江南灾情紧急，粮草与药材缺一不可，若处处受地方官员掣肘，恐延误赈灾时机。还请陛下允准儿臣自主调配物资，直接对接国库，不受地方辖制。”
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显然没料到这个常年在外的女儿竟有如此主见，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，点头道：“准了。明日你便出发，朕已命人备好赈灾文书与印信。”

出了养心殿，夜色已深，宫墙内静得只剩风吹过宫灯的“簌簌”声。

徽宁沿着宫墙往暂住的偏殿走，刚转过一道回廊，便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跟随。

她脚步微顿，装作整理披风的模样，余光飞快扫过身后——一道黑影迅速闪入回廊的阴影里，衣袂划过立柱的声音虽轻，却逃不过她十年习武练出的耳力。

赵副将早已察觉异样，不动声色地落后几步，悄悄跟上黑影。

片刻后，他便提着一个蒙面人回来，那人被点了哑穴，只能徒劳挣扎，腰间竟挂着一枚莲花木牌——与当年云州遇到的二皇子手下的木牌相似，只是纹路更浅，边缘粗糙，像是仓促仿刻而成。

“是谁派你来的？为何跟踪我？”徽宁盯着那枚木牌，指尖微微发凉。蒙面人死死咬着牙，眼神里满是倔强，不肯吐露半个字。赵副将刚要上前进一步逼问，远处却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，灯笼的光已在回廊尽头亮起。

徽宁迅速使了个眼色，赵副将立刻将蒙面人打晕，拖到回廊下的暗格里藏好，两人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，快步走向偏殿。

回到偏殿，徽宁展开皇帝给的赈灾文书，借着烛火仔细查看——文书上虽写着“允其调配物资”，却没有加盖象征皇权的玉玺，只有一个模糊的礼部印章。

她心头一沉：皇帝看似放权，实则是设下了陷阱。

若江南赈灾顺利，功劳归他；若出了差错，没有玉玺的调令便是最好的借口，所有责任都会推到她身上，甚至可能牵连北境的外祖父。

“公主，明日出发前，必须想办法拿到盖有玉玺的调令，否则此去江南，恐难成事，还会陷入险境。”赵副将忧心忡忡地说，手中的刀鞘被他攥得发白。

徽宁却望着窗外的宫墙，眼神渐渐明亮起来，嘴角勾起一抹冷静的笑：“不必。皇帝既让我去江南，就绝不会让我轻易出事——他要的，是我在江南站稳脚跟，替他安抚百姓，却又无法与北境互通消息，成为一枚孤立的棋子。”

她摸出怀中的白玉佩，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姜家族徽，“赵叔，你明日悄悄联系京中暗线，让他们将江南各级官员的名单、过往政绩，以及水患的详细灾情，全都送到我手中。至于调令，我自有办法让国库不敢拖延。”

次日清晨，天刚蒙蒙亮，徽宁便带着少量随从启程前往江南。

车马驶出宫门的那一刻，她回头望了一眼——宫墙高耸入云，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，困住了太多渴望自由的人，也藏了太多不见天日的秘密。

但这一次，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冷宫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，腰间虽无凝雪剑，心中却已有“剑”——江南的水患，宫墙后的暗流，母亲当年的冤屈，她都要一一厘清，用自己的方式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