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厅内的烛火忽明忽暗,跳跃的火光映着满案摊开的密报,纸页边缘被炭火熏得微微发卷,还沾着几处墨渍——那是方才两人反复推演金鸳盟动向时,不小心蹭上的。
李相夷俯身案前,指尖捏着一支朱笔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正逐字逐句圈出密报上“漕运粮船藏于东郊芦苇荡,守卫逾百人,且配备弩箭”的字样,笔尖划过纸页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每一笔都透着不容错漏的专注。
他红衣下摆垂落在铺着绒毯的地面,白日里沾着的雪水早已干透,只留下几道浅淡的水渍,像未融尽的残雪;墨发用一根红绳随意束在脑后,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——方才在演武场稳住弟子时的锐利,此刻已全然化作对局势的警惕,眼底像凝着寒雪,半点不敢松懈。
徽宁坐在一旁的木凳上,手中捧着一卷关于金鸳盟药库的密报,指尖反复摩挲着“药材多为西域所产,色泽偏紫,疑似用于炼制毒蛊,且近期有大量车马运往西郊”的字句,眉头紧紧蹙起,连唇线都绷得笔直。
案上的热茶早已凉透,杯壁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,顺着杯身滑落,在案上留下深色的水痕,她却浑然未觉,只将疑点一一用炭笔标记在素笺上,字迹力透纸背,连指尖都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凝雪剑斜倚在凳边,玄铁剑鞘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,剑穗上的冰蓝流苏安静垂落,偶尔被从窗缝漏进的寒风拂动,轻轻蹭过绒毯,与厅内凝重得几乎凝固的气氛相得益彰。
就在这时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“咯吱咯吱”地踩在积雪上,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。
紧接着,一道几乎破音的呼喊撞开厅门,裹挟着刺骨的寒风与雪粒涌入,瞬间撕碎了厅内的沉寂:“不好了!门主!宋姑娘!出大事了——”
二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着四顾门弟子服的少年跌撞着冲进厅内。
他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暗红的鲜血浸透了粗布衫,在雪地里冻成硬邦邦的血痂,又被奔跑时的动作扯裂,新的血珠顺着指尖滴落,在地面砸出点点猩红;半边脸颊沾着雪与血的混合物,狼狈地糊在颧骨上,连眼睛都被血污染得发红。
少年刚踏入门槛,双腿便一软,重重跪倒在地,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,积雪从他的发梢簌簌落下,砸在地面溅起细碎的雪沫。
他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,指缝里嵌满雪粒与泥土,大口喘着粗气,胸腔剧烈起伏得像要炸开,声音带着哭腔与无法掩饰的急慌,断断续续地喊道:“副门主……副门主他在西郊山谷,被金鸳盟的人围剿了!我们带去的二十多个弟子还在拼死奋战,可对方人太多了,足有上百号,还有好几个会用毒的高手……弟子们已经倒下好几个了,我是拼死才冲出来报信的,求门主快去救救他们!再晚……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
“什么?”李相夷手中的朱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密报上,鲜红的墨汁瞬间晕开,像鲜血般染红了“芦苇荡”三个字。
他猛地抬头,眼底的专注瞬间被惊怒与焦灼取代,连呼吸都变得急促,胸膛剧烈起伏着,快步冲到少年面前,双手扣住他的肩膀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:“西郊山谷?具体在哪个位置?金鸳盟的人是怎么找到他的?有没有看到师兄的情况?他伤得重不重?”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,语气里早已没了之前的怨怼,只剩对同门的担忧。
宋徽宁也猛地站起身,衣摆扫过案角,“哗啦”一声将几个瓷杯带落在地,碎裂声在寂静的厅内格外刺耳,瓷片溅到脚边,她却连躲都没躲。
她一把抓起凳边的凝雪剑,玄铁剑柄的冰凉瞬间传遍全身,却丝毫压不住心头的焦灼。
她快步走到少年身边,目光落在他流血的伤口上,又扫过他身后空荡荡的门外,语速快得几乎没有停顿:“流云!”她扬声喊向守在厅外的弟子,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,却依旧带着条理,“立刻带他去药圃找医师,用最好的金疮药,务必保住他的手臂!再让人通知演武场的核心弟子,带上弩箭和解毒丹,一刻钟后在山门集合,不得有误!”
“是!”流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同样的急促。
徽宁话音未落,李相夷已提剑冲向门外,红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,墨发被风吹得散乱,眼底燃着急火:“我去牵马!你速去集合弟子,我们在山门汇合!”他的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,连门槛都直接跨过,雪粒被他踩得飞溅,只留下一道急促的背影。
徽宁也不敢耽搁,握着凝雪剑的手紧了紧,剑穗上的冰蓝流苏在奔跑中剧烈晃动。
她回头最后看了眼还在发抖的少年,又扫过案上摊开的密报——西郊山谷,正是她方才标记的“毒蛊药材运输方向”,心中瞬间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:单孤刀的行踪,恐怕是被金鸳盟故意泄露的。
但此刻已没时间细想,她转身冲出厅门,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,只留下厅内满地的瓷片、未凉透的血迹,以及烛火下依旧摊开的密报,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。
山门处的积雪已没过脚踝,踩上去咯吱作响,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,像刀子割般疼。
李相夷牵着两匹快马立在风雪中,红衣被狂风刮得紧紧贴在身躯上,勾勒出挺拔却紧绷的线条。
墨发凌乱地贴在脸颊,沾着的雪粒融化成水,顺着下颌线滑落,他却顾不上抬手整理——所有注意力都锁在前方被风雪模糊的山道上,指节因用力攥着缰绳而泛白,连指缝里都嵌进了雪粒。
喉结反复滚动,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焦灼的苦涩,方才报信弟子那句“再晚就来不及了”,像一根烧红的刺扎在他心上,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,生怕晚一步,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曾一起在云隐山练剑的大师兄。
“来了!”随着守山门弟子一声呼喊,徽宁带着二十余名核心弟子快步奔来。
她月白裙衫的下摆沾满雪泥,原本素净的布料被蹭得灰扑扑的,却依旧难掩身姿的挺拔。
凝雪剑斜挎在身侧,玄铁剑鞘上凝着一层薄冰,剑穗上的冰蓝流苏被风吹得狂舞,几乎要缠上她的手腕。
她冲到李相夷身边,接过缰绳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——那是奔跑的急促,更是心底的慌乱,可声音却依旧清晰沉稳:“解毒丹按人头分好了,弩箭也都上了弦,弟子们都整装完毕,我们现在就出发,绝不能让大师兄出事!”
李相夷点头,翻身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,红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,惊起身边的雪粒。
“走!抄近路穿后山,能快半个时辰!”话音未落,他已双腿夹紧马腹,策马冲出,马蹄重重踏在积雪上,溅起半人高的雪沫,“少师”剑悬在腰间,随着马身的颠簸轻轻晃动,剑鞘上的冷光在风雪中一闪而过。
徽宁紧随其后,翻上马背的瞬间,快马便扬起前蹄,带着她冲进风雪里。
风雪打在脸上,像细小的冰刃刺得生疼,她却连眼都没眨一下,只死死盯着前方李相夷那抹醒目的红衣背影——那是此刻唯一的方向。
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、马蹄踏雪的“哒哒”声,以及身后弟子们急促的呼吸声,她的脑海里却在飞速盘算:西郊山谷两侧是峭壁,谷底狭窄,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势,金鸳盟偏选在那里围剿,定是早摸清了大师兄的行踪,这背后绝不简单;大师兄,你一定要撑住,我们马上就到。
后山的山路比想象中更崎岖,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暗藏的石子与沟壑,马匹几次打滑,险些将徽宁掀翻。
她死死攥着缰绳,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,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恍惚间,她想起在云隐山的日子——那时单孤刀总在她练剑摔倒时,快步上前伸手扶她,还笑着拍掉她身上的尘土,说“练剑要稳,脚下稳了招式才准;做人更要稳,心稳了才不会走偏”。
可如今,那个总劝她“稳”的温和大师兄,却自己陷入了这样的险境。心头一阵酸涩翻涌,她用力眨掉眼角的湿意,催马更快些——必须再快些,哪怕多争取一秒,大师兄就多一分希望。
“前面就是山谷入口!”李相夷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,带着几分急切。
徽宁猛地抬头,只见前方山谷口隐约有刀光剑影闪烁,冷冽的剑光在雪地里格外刺眼,还夹杂着四顾门弟子痛苦的惨叫声,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。
她的心猛地一沉,翻身下马的动作快得几乎踉跄,提剑便冲:“弟子们,跟我冲!守住山谷口,保护同门!绝不能让金鸳盟伤了他们!”
李相夷早已拔剑出鞘,“少师”剑的冷光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。
他率先冲入敌阵,红衣如一团烈火,在白茫茫的雪地与黑压压的敌人中格外醒目。
剑尖直刺向一个手持毒刃、正朝着受伤弟子挥刀的金鸳盟教徒,动作快得只剩残影,语气里满是杀意:“找死!”剑刃入肉的闷响传来,那教徒应声倒地,鲜血溅在雪地上,瞬间融化了一片积雪。
徽宁紧随其后,凝雪剑舞出层层剑花,剑风卷起雪粒,将围在一名受伤弟子身边的两名教徒逼退。
她俯身扶起那名弟子,见对方手臂被毒刃划伤,伤口周围的皮肤已发黑,嘴唇也泛着青紫色,立刻从怀中掏出瓷瓶,倒出一粒褐色的解毒丹递过去,声音带着急切却依旧温和:“快吃了,这能暂缓毒性,撑到我们出去找医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