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海约战

半年时光在奔波与焦灼中悄然流逝，春雪消融成溪流，夏荷绽满了池塘，四顾门的弟子几乎踏遍了江南的山川河谷、村落集镇，甚至派了三批人北上，沿着单孤刀可能的踪迹追查，却始终没能找到他的尸体，连半点能证明他生死的线索都未曾寻得。

议事厅内的烛火依旧日夜跳动，案上摊着的江南舆图早已被红、黑两色标记得密密麻麻——红点是查过的区域，黑点是可疑的地点，纸边被反复摩挲得卷起毛边，边角处还沾着干涸的茶渍与墨痕，却依旧没能圈出半点与单孤刀相关的讯息。

这日清晨，天刚蒙蒙亮，晨雾还未散尽，一名负责山门值守的弟子便浑身是汗地闯入议事厅。

他手中紧紧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，信封是暗沉的玄色，边缘绣着金鸳盟特有的鸾鸟纹，脸色凝重得像是压了千斤重担，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：“门主！宋女侠！金鸳盟……金鸳盟派人送来的信，说是……说是他们盟主笛飞声，专门写给门主的！”

李相夷正俯身案前，用指尖沿着舆图上的河流标记推演，闻言立刻直起身，快步接过信函。

指尖触到玄色信封的瞬间，便觉出几分熟悉的冷硬——那是金鸳盟特有的玄铁封蜡，遇热不化，只能用特制的小刀撬开。

他从腰间摸出匕首，利落挑开火漆，抽出里面的信纸。

纸上的墨色字迹凌厉张扬，笔画间带着一股杀伐之气，只寥寥数语，却字字透着十足的挑衅：“三月后，东海之滨，孤峰礁，与君一战。若敢赴约，便告知单孤刀尸身所在；若怯战，便亲率四顾门众，认金鸳盟为尊，从此江湖再无‘守护苍生’之名，只存金鸳号令。”

“不可！”宋徽宁凑上前，目光飞快扫过信上的字句，心头猛地一紧，立刻出声反对。

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急切，手指紧紧攥住案角，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案里，“笛飞声此举分明是陷阱！金鸳盟的人向来狡猾多端，若他们真知道师兄尸身所在，为何要等到现在才说？这一战绝不是简单的比武较技，他们定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你，瓦解四顾门的根基！”

她的目光反复落在信函上“东海之滨，孤峰礁”六个字上，心头的不安愈发浓烈——孤峰礁地处东海深处，四面环海，地势开阔得无遮无拦，看似易守难攻，却也最容易设下埋伏。

金鸳盟选在那里约战，怕是早已在周围的海域布好了天罗地网，连退路上都设了陷阱，就等李相夷自投罗网。

这半年来，他们一边派人四处追查单孤刀的踪迹，一边要防备金鸳盟的偷袭与骚扰，弟子们早已身心俱疲，若李相夷再有半点闪失，四顾门便真的要树倒猢狲散，再无翻身之力。

李相夷却将信纸紧紧捏在手中，指腹反复摩挲着“单孤刀尸身所在”七个字，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信纸揉碎。

他抬眼看向徽宁，眼底没有丝毫犹豫，反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：“只需一战，无论输赢，我都能得知师兄尸体的下落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，这有何不可？”

“相夷！”徽宁上前一步，伸手想拉住他的手臂，语气里带着几分近乎恳求的急切，“你清醒些！金鸳盟的话怎能信？他们若想骗你，随便指一处荒滩礁石，你难道也要耗费人力物力去寻？更何况笛飞声的武功深不可测，这些年在江湖上从无败绩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，四顾门怎么办？那些信任你、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弟子怎么办？”

“我知道这是险棋，但我没得选。”李相夷的声音低了些，却依旧坚定得不容反驳。

他转头看向案上那张标记满线索的舆图，眼底翻涌着愧疚与自责，像是在对徽宁说，又像是在对自己默念：“半年了，我们找了师兄整整半年，却连他的尸骨都没找到。

他当初是因与我争执理念，才独自出行，才会陷入金鸳盟的围剿，说到底，他是因我而陷入险境。

若我连赴约的勇气都没有，又怎能对得起他？对得起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惨死在山谷里的弟子？”

他抬手轻轻按住徽宁的肩膀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，带着安抚的力量。

目光灼灼地看着她，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，像是在许下承诺：“我知道你担心我，但我必须去。你放心，我不会鲁莽行事，会提前派心腹弟子去东海查探孤峰礁的地形，摸清周围海域的情况，做好万全准备。若真有埋伏，我也早已想好了退路，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。

我不仅要知道师兄的下落，还要让金鸳盟知道，四顾门的人，从不会被威胁，‘守护苍生’这四个字，也绝不是说说而已！”

徽宁看着他眼底那抹近乎燃烧的决绝，心中清楚，自己早已劝不动他。

从云隐山时起，李相夷便是这样，认定的事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，尤其是关乎同门与初心的事，更是绝不退让。

她沉默片刻，缓缓松开攥着案角的手，指腹上留下深深的木痕，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，却也渐渐多了几分同他一起面对的坚定：“好，我不拦你。但你必须答应我，凡事以安全为重，不能为了师兄的下落，拿自己的性命冒险——你若出事，我就算拼尽全力，也护不住四顾门。

我会亲自带精锐弟子去东海周边布防，在孤峰礁附近的岛屿上设下接应点，若金鸳盟真有埋伏，我们也好第一时间冲上去接应你，绝不让你独自面对。”

李相夷看着她眼底的担忧与坚定，心中一暖，郑重地点了点头：“好，我答应你。三月后，东海之滨，我定平安归来。

不仅要平安归来，还要让笛飞声说出师兄的下落，更要为师兄，为那些死去的弟子，讨回一个公道！”

议事厅内的烛火依旧跳动，橘红色的光映照在两人坚定的脸上，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落在那张布满标记的舆图上。

东海一战，早已不只是李相夷与笛飞声的个人约战，它关乎单孤刀的生死真相，关乎四顾门的存亡荣辱，更关乎江湖与苍生的安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