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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青田归隐·初探玄机

暗战天机

姜茶的辣味还在喉咙里烧着,刘伯温放下茶碗时,指节碰到案角的罗盘。铜绿斑驳的指针突然晃了晃,针尖颤巍巍指向西北……那里是青田的方向,是他十五岁时在松竹间读《山海经》的地方。他望着窗外的雪,雪粒子打在窗纸上,发出细碎的响,像极了朱元璋掷皇陵图时的“啪”声。

第二日清晨的朝会,刘伯温的辞官折子摆在朱元璋案头。折子写得极淡,只有“臣年迈体衰,目力昏聩,不堪庙堂之重,愿归青田以终天年”二十三个字。朱元璋捏着折子的边角,指腹蹭过“青田”二字——那是刘伯温的根,也是他永远够不着的地方。他抬眼时,看见殿外的雪还在下,刘伯温站在丹墀下,青布道袍沾着雪,像株被霜打蔫的竹。“准了。”朱元璋的声音像片落雪,轻得飘在风里,“诚意伯归乡后,可仍领禄米——算朕念旧。”

刘伯温谢恩时,额头的白发沾了雪,亮得刺眼。他退下时,路过胡惟庸的班次,那人正端着朝笏,嘴角扯出抹极淡的笑——像了张昶烧《时务十八策》时的笑,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带着笑意,好像盼着他倒台似的,

他走出奉天殿时,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,他却没觉得冷,然而比雪还冷的,是朱元璋刚才看他的眼神,是殿外石狮子的眼睛,是所有他曾经以为是“信任”的东西,碎在雪地里的样子。

归乡的马车走了七天。刘琏坐在车辕上,裹着马皇后送的狐裘,不时回头看车里的父亲。刘伯温蜷在棉垫上,怀里抱着那本《山海经》,封皮的墨渍被手蹭得发亮。路过钱塘江时,他掀起车帘,看见江水卷着雪浪,像极了鄱阳湖的浪——那年他站在朱元璋的旗舰上,指着陈友谅的船说“龙脉已断”,那时的江风里带着硝烟味,带着希望的味道,可现在的江风里只有雪味,只有冷的味道。

青田的山风是暖的,带着松脂和野菊的香。故居的院门虚掩着,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他去年编的竹篮,篮底还沾着去年的菊瓣。刘琏推开门,喊了声“父亲”。

刘伯温走进院子,摸着老槐树的树皮——粗糙的纹理像父亲的手,像所有没被权力侵蚀过的东西。

他走进书房,窗棂上的旧纸还是去年糊的,案上的罗盘蒙着层薄灰,旁边堆着《水经注》《天文志》,都是他年轻时读的书,书脊的裂纹里藏着青田的阳光。

下午的石门潭很静。刘伯温坐在石墩上,鱼竿垂进潭里,水面映着他的脸——鬓角的白发比离京时多了三缕,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,眉心的黑气比在应天府时淡了点,可还是像团挥不去的雾。鱼竿突然剧烈晃动,他猛地拉起,钓上来一条缺鳞的鲤鱼,鱼身泛着灰,鱼眼凸着,像两粒浸了毒的黑豆,怨毒地盯着他。他愣了愣,手指碰到鱼身,刘伯温叹了口气:“你也在怨我?”把鱼放回潭里。鱼尾巴拍打着水面,溅了他一脸水——水是凉的,凉得他心里发颤,像朱元璋的手指抽回时的温度,像马皇后玉佩的温度,此时,刘伯温终于理解了苏东坡的那一句“心如已灰之木,身似不系之舟”的意境,真叫个是苦涩难言。

回到家时,刘琏正站在院门口搓手。他手里拿着封书信,信封上的火漆是浙东的样式——刘伯温的旧部传来的消息。“父亲,胡惟庸升了左丞相。”刘琏的声音很低,带着少年人的愤怒,“他还说……说您是‘功成身退的聪明人’。”刘伯温接过书信,火漆已经裂了,他拆开看,里面只有一句话:“淮西狗已占朝堂,先生保重。”他把信揉成纸团,扔进灶里。纸团在火里蜷成灰,掉在地上,被风吹散。

老苍头端着野菜粥进来时,灶上的粥锅正“咕嘟”着。他的围裙上沾着草屑,是去后山挖野菜时蹭的。“老爷,村口来了三个陌生人,穿的是青布衫,可鞋子是应天府的皂靴。”老苍头的声音里带着警惕,他跟着刘伯温三十年,从青田到应天,从草寇到功臣,什么风浪没见过。“是胡惟庸的人。”刘伯温喝了口粥,野菜的苦味在嘴里散开,“是胡惟庸的人,让他们盯着吧。”他放下碗,碗底沉着几粒米,“我一个快死的人,还能翻出什么浪?”

深夜的书房很静。刘伯温点亮油灯,灯芯跳着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株瘦长的竹。他伸手摸着案上的罗盘,铜绿的表面沾着他的指纹,像某种契约。突然,罗盘的指针疯转起来,“嗡嗡”的响声在书房里回荡,指针最后停在“坤”位——西南方向,那个方向,是诸葛亮的方向是三国时期蜀汉的方向。他的心跳突然加快,指尖的薄茧蹭过罗盘的刻度,想起朱元璋说的“龙脉在你手中”,想起鄱阳湖的龙脉,想起皇宫里扭曲的龙纹,想起刚才钓的那条缺鳞鲤鱼——鱼眼像人目,像诸葛亮的眼睛,像某个遥远时代的眼睛。

窗外的风刮起来,吹得窗纸“哗哗”响。他望着罗盘的指针,突然笑了——笑声像青田的山风,清冽里带着刺。他想起青田的月亮,圆得像母亲的纺车;想起应天府的月亮,被云层遮住,像朱元璋的眼睛;想起皇宫里的月亮,冷得像龙椅的扶手。原来所有的月亮都是一样的,躲在云层后面,看不清表情,可总有一天,会露出它的脸——像诸葛亮的脸,像他自己的脸,像所有被天机选中的人的脸。

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,马皇后的体温还留在上面。玉佩的“福”字已经磨得发亮,像个讽刺。“娘娘,您说龙有逆鳞,可我的逆鳞,已经被被撕了个粉碎。”他轻声说,声音被风卷走,消失在黑夜里。窗外的松竹沙沙作响,像在回应他的话,像在诉说某个遥远的故事,像在预告某个即将到来的相遇——诸葛亮的相遇,天机的相遇,命运的相遇。

他望着罗盘的指针,指向西北,指向那个遥远的时代,指向那个羽扇纶巾的人。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指针,指针晃了晃,像在回应他。“你也在等我吗?”他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,“等我来,等我和你下一局棋,等我告诉你,一千六百四十年后的世界,有多冷。”

窗外的雪又下了,落在松竹上,落在石门潭上,落在他的书上,落在他的罗盘上。他望着窗外的雪,突然想起青田的春天,想起母亲在院子里种的菊,想起自己年轻时读《三国志》的样子——那时他说“诸葛亮是真英雄”,可现在,他要做诸葛亮的敌人,要做那个毁他臂膀的人,要做那个被天机选中的人。

他摸了摸眉心的黑气,比在应天府时淡了点,可还是像团挥不去的雾。他望着罗盘的指针,指向西北,指向诸葛亮,指向那个即将开始的故事。他笑了,笑声像雪落在潭里的声音,像风穿过松竹的声音,像天机转动的声音——“诸葛亮,我来了。”

本章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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