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渡哭魂

深秋的夜，墨色的云压得很低，江风卷着湿气，刮在脸上像刀割。阿水撑着小渡船，在乌江面上缓缓前行，船头挂着的马灯忽明忽暗，将他的影子投在浑浊的江水里，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。

他是这乌江唯一的摆渡人，祖祖辈辈都守着这条江。老人们说，乌江底下埋着无数冤魂，尤其是午夜时分，千万不能摆渡。可阿水不信邪，为了多挣点钱，常常深夜还在江面上穿梭。

这天夜里，已经过了子时，阿水正准备收船，岸边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。他抬头一看，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女子站在渡口，长发垂肩，脸色苍白得像纸。

“大哥，能渡我过江吗？”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，带着一股寒意。

阿水愣了愣，这么晚了，怎么会有女子独自渡江？他打量着女子，见她身上挎着一个蓝布包袱，眼神里满是焦急，便点了点头：“上来吧，船费加倍。”

女子轻声道谢，踏上渡船。船身微微一晃，阿水却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，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，转头看向女子。她正坐在船尾，低着头，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，看不清神情。

江面上静得出奇，只有船桨划水的“哗哗”声。阿水忍不住开口：“姑娘，这么晚了，你过江去做什么？”

女子没有回答，只是肩膀微微颤抖，像是在哭泣。阿水讨了个没趣，便不再说话，专心撑船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马灯突然闪烁了几下，光线变得昏暗。阿水抬头一看，只见江面上起了雾，白茫茫的一片，能见度不足三尺。他心里咯噔一下，这乌江的雾来得蹊跷，尤其是午夜的雾，更是邪门。

“姑娘，这雾太大了，要不我们先靠岸等雾散了再走？”阿水试探着说。

女子终于抬起头，她的眼睛红肿，脸上挂着泪痕，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：“不用，我赶时间。”

阿水心里发毛，他突然发现，女子的脚竟然没有沾到船板，而是悬在半空中！他吓得手一抖，船桨差点掉进江里。
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？”阿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女子缓缓站起身，身体渐渐变得透明，江风穿过她的身体，卷起几片枯叶。“我叫阿莲，三年前的今天，我就是坐你的船过江，却被你推下了江。”

阿水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，三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。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雾夜，他见阿莲包袱里装着不少银钱，便起了歹心，将她推下乌江，抢走了银钱。他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，没想到……

“你……你别过来！”阿水连连后退，差点掉进江里。

阿莲的眼神变得冰冷，带着浓浓的怨气：“我在江底待了三年，每天都在承受刺骨的寒冷，每天都在想着报仇。我找了你三年，终于等到今天。”

江面上的雾越来越浓，马灯彻底熄灭了。黑暗中，阿水听到无数凄厉的哭声，像是从江底传来，环绕在他耳边。他看到江面上浮起一个个模糊的人影，都是些穿着破旧衣服的冤魂，他们伸出干枯的手，朝着渡船抓来。

“救命啊！”阿水吓得魂飞魄散，转身想要跳船逃跑，却被阿莲一把抓住了手腕。她的手冰冷刺骨，像铁钳一样，让阿水动弹不得。

“你以为你能跑掉吗？”阿莲的声音充满了怨恨，“当年你抢了我的银钱，害了我的性命，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！”

阿水跪在船上，连连磕头：“阿莲姑娘，我错了，我不该贪财害命，求你饶了我吧！我愿意烧很多纸钱给你，还愿意为你立碑，求你放过我！”

阿莲冷笑一声：“纸钱？立碑？这些能换回我的性命吗？我父母还在等我回家，我却成了江底的冤魂！”

就在这时，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钟声，悠远而肃穆。阿莲的身体猛地一震，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。她抬头望向岸边，只见不远处的山头上，一座古寺的轮廓在雾中隐约可见，钟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。

“是净空大师的钟声。”阿莲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，“三年前，他曾劝我不要深夜渡江，可我不听。如今，他的钟声还在超度江里的冤魂。”

阿水趁机说道：“阿莲姑娘，净空大师慈悲，你也饶了我吧，我以后一定积德行善，弥补我的过错。”

阿莲沉默了片刻，眼神复杂地看着阿水：“我本想让你和我一样，永远困在江底。可净空大师说，冤冤相报何时了。我可以饶你，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“你说，我什么都答应！”阿水连忙说道。

“从今往后，你要免费摆渡所有过江的人，尤其是深夜独行的女子。你要守在这乌江上，替我，替所有江里的冤魂，赎罪。”阿莲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，身体也越来越透明。

“我答应！我一定做到！”阿水郑重地承诺。

阿莲点了点头，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。她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，消失在雾中。那些江里的冤魂也渐渐散去，哭声也消失了。

雾慢慢散开，马灯重新亮起，江面上恢复了平静。阿水瘫坐在船上，冷汗浸湿了衣衫。他看着江面，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后怕。

从那以后，阿水果然信守承诺，免费摆渡所有过江的人。每当午夜时分，他都会撑着船在江面上巡逻，遇到深夜独行的女子，总会安全地将她们送到对岸。

有人说，在雾大的夜晚，会看到阿水的船上坐着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女子，静静地看着江面。也有人说，听到过女子温柔的声音，在江面上回荡。

阿水知道，那是阿莲在看着他，看着他赎罪。他也知道，只有一直守在这乌江上，一直做善事，才能弥补当年的过错，才能让阿莲真正安息。

多年后，阿水老了，他把摆渡的手艺传给了儿子，嘱咐他一定要继续免费摆渡，一定要守住这条乌江。儿子问他为什么，他只是指着江面，轻声说：“江里有个姑娘，在等我赎罪。”

乌江的水依旧浑浊，江风依旧刺骨，可那艘小小的渡船，却在岁月的长河里，承载着一份愧疚，一份承诺，一份跨越阴阳的救赎，在江面上缓缓前行，从未停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