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楼镜影

深秋的雨丝像掺了冰碴，斜斜打在“永安里三号”的青砖墙上，洇出一片片深黑的水痕，像无数道风干的泪痕。这栋民国时期的老楼蜷缩在城市的褶皱里，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红砖，窗棂朽坏得像老人嶙峋的手指，在暮色中张牙舞爪。我拖着行李箱站在楼下时，看门的老王头正蹲在门房门口抽旱烟，烟锅里的火星在雨雾中明明灭灭，他瞥了我一眼，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：“302室的吧？劝你一句，夜里听见啥动静都别开门，尤其别照镜子。”

我叫林墨，是个刚毕业的插画师，租下这栋老楼的302室，只图房租便宜，能省下钱买画材。老王头的话在我听来不过是老人吓唬年轻人的陈词滥调，我笑着谢过他，拎着行李箱踏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。楼梯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，混合着旧木头的腐味，墙壁上糊着的旧报纸早已泛黄发脆，边角卷翘，露出底下模糊的字迹，像是某种诡异的符咒。

302室在三楼西侧，推开门的瞬间，一股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，吹得我打了个寒颤。房间里空荡荡的，只有一张老旧的木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，最显眼的是靠墙角立着的一面穿衣镜——镜身是暗红色的桃木，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，镜面蒙着一层薄灰，却依旧能映出模糊的人影。房东说这面镜子是老物件，搬不走，让我凑合用。我用抹布擦去镜面上的灰尘，清晰的人影立刻浮现出来，镜中的我脸色苍白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不安。

入住的第一晚，雨还没停，敲打着窗户，发出“哒哒哒”的声响。我趴在书桌上画稿，直到后半夜才感到困倦。刚躺到床上，就听见一阵轻微的“沙沙”声，像是有人在摩挲绸缎。我以为是窗外的风声，翻了个身继续睡，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，仿佛就在房间里。

迷迷糊糊中，我感觉有人站在我的床边。我猛地睁开眼，房间里一片漆黑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，将穿衣镜的轮廓映在墙上。那“沙沙”声还在继续，似乎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。我壮着胆子打开手机手电筒，光束照向镜子，镜中除了我的身影，什么也没有。可当我关掉手电筒，正要躺下时，却瞥见镜面上似乎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。

我吓得浑身僵硬，再也不敢合眼，就这么睁着眼睛到了天亮。第二天一早，我仔细检查了房间，尤其是那面穿衣镜，镜身完好，镜面干净，没有任何异常。我安慰自己是太疲劳产生了幻觉，可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长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怪事接连发生。我放在桌上的画笔总会莫名其妙地移位，画稿上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线条，像是有人在我睡着后偷偷画上去的。更让我恐惧的是，每天晚上我都会被那“沙沙”声吵醒，而且总能在镜子里看到模糊的白影。我开始失眠，精神越来越差，画稿也频频出错。

这天晚上，我实在熬不住，靠在椅子上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我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惊醒，低头一看，一只苍白的手正搭在我的手腕上。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，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站在我面前，她的头发很长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。

我吓得魂飞魄散，尖叫着想要躲开，可那女人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，力气大得像铁钳。她缓缓抬起头，头发滑落，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，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，没有一丝神采。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我颤抖着问。女人没有回答，只是盯着我，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，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。

就在这时，我瞥见穿衣镜里的景象——镜中的女人正伸出另一只手，缓缓掐住我的脖子，而我自己则一脸惊恐，双手徒劳地挥舞着。我感觉脖子越来越紧，呼吸困难，眼前开始发黑。我拼命挣扎，猛地推开女人，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。

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，撞到了正上楼的老王头。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，叹了口气：“我就说让你别招惹她。这镜子里锁着一个女人的魂，几十年前，她就是在这房间里上吊自杀的。”

原来，几十年前，这栋老楼里住着一位名叫苏曼卿的京剧名角，她容貌绝美，唱功精湛，却爱上了一个负心汉。那男人骗走了她的所有积蓄，还另娶他人。苏曼卿万念俱灰，在302室的穿衣镜前上吊身亡。她的怨气太重，魂魄被锁在了镜子里，只要有人住进这个房间，她就会出来作祟。

“那……那我该怎么办？”我惊魂未定地问。老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，递给我：“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，能暂时镇住她。你赶紧收拾东西搬走，再也别回来了。”

我接过黄符，谢过老王头，转身跑回房间。房间里空荡荡的，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已经不见了，只有穿衣镜静静地立在墙角，镜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。我颤抖着将黄符贴在镜子上，立刻感到一股寒意从镜子里散发出来，黄符微微发烫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

我不敢耽搁，迅速收拾好东西，拖着行李箱冲下楼。走到门口时，我回头望了一眼302室的窗户，只见那面穿衣镜的倒影在月光下闪了一下，像是一只眼睛，正死死地盯着我。

我再也不敢停留，一路狂奔，直到跑出很远，才敢回头看。老楼在雨雾中像一个巨大的黑影，沉默地矗立着，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我知道，我再也不会回到那里了，而那面镜子里的女人，或许还在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者。

雨还在下，打在脸上，冰冷刺骨。我裹紧了衣服，加快了脚步，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充满诡异与恐惧的地方。而永安里三号的老楼，依旧在城市的角落中，守着它的秘密，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