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透过洞顶的缝隙斜斜照进来，落在傅红雪脸上时，他睫毛颤了颤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后背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，但比起昨夜的剧痛已减轻了不少。他动了动手指，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，低头一看，竟是件带着淡淡脂粉香的绿衣。
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——独眼龙的刀、翠浓挡在身前的身影、她慌乱的眼神和带着哭腔的呼唤……傅红雪猛地坐起身，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，疼得他闷哼一声。
洞火堆已变成灰烬，只剩几点火星还在苟延残喘。翠浓蜷缩在他身侧，头靠着他的肩膀，睡得正沉。她的头发有些凌乱，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，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，像是夜里哭过。
傅红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他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过。那些年在仇恨里浸泡，他早已习惯了孤独，习惯了用冷漠和戾气将所有人都推开。可此刻，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子，感受着她呼吸时轻轻拂过颈侧的温热气息，他心里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柔软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搭在自己身上的绿衣取下来，轻轻盖在翠浓身上。指尖碰到她的肩膀时，她似乎被惊扰了，嘤咛一声，往他身边靠了靠，眉头微微蹙起，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。
傅红雪的动作顿住了。
他想起昨夜她提剑冲过来的样子。她的剑法明明不算高明，却偏偏敢挡在五个亡命之徒面前，只为了护着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？
这个问题像根细针，在他心头轻轻扎了一下。
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，忽然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颗小小的朱砂痣，藏在衣领边缘，像极了很多年前，那个总爱追着他跑的小丫头。可那个小丫头……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。
傅红雪的眼神暗了暗，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。他不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，复仇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。
“唔……”翠浓动了动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翠浓显然还没完全清醒，看着近在咫尺的傅红雪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，脸颊“腾”地一下红了，慌忙往后退了退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你、你醒了？”
傅红雪没说话，只是看着她。
翠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低下头捋了捋凌乱的头发，轻声问：“你的伤……好点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傅红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，目光落在她沾了血污的衣袖上——那是昨夜为他包扎伤口时蹭到的。
“我去打点水来。”翠浓像是找到了借口，匆匆起身走出山洞。
外面的雨已经停了，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，给湿漉漉的树林镀上了一层金边。翠浓走到溪边，用冷水泼了泼发烫的脸颊，看着水里自己慌乱的倒影，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额头。
她怎么会靠着他睡着了？还靠得那么近……
可一想到昨夜他为了护着自己，硬生生挨了独眼龙那一刀，她的心又揪了起来。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刀客，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。
翠浓打了水，又在附近找了些野果，才提着水囊和果子回到山洞。
傅红雪已经站起身，正背对着她整理衣襟。他的背影依旧挺拔，只是动作间带着几分僵硬，显然伤口还在牵扯着他。
“先擦擦脸吧。”翠浓把水囊递过去。
傅红雪接过水囊，拧开盖子往脸上泼了些水。冰凉的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，也冲淡了些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。
“这些果子你吃吧。”翠浓把野果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，“我去看看你的马，顺便找点干柴。”
傅红雪看着她忙碌的身影，忽然开口：“你为什么要跟着我？”
翠浓的动作顿住了，她转过身，看着傅红雪，眼神很认真：“我看你伤口没好，又知道断魂谷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，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。”
“我的事，与你无关。”傅红雪的声音又冷了下来，“你该回边城去。”
“怎么会无关呢？”翠浓往前走了两步，直视着他的眼睛，“你是我在边城认识的朋友，朋友有难，我不能不管。”
朋友？傅红雪的心猛地一颤。
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奢侈。这些年，他身边只有仇恨和杀戮，从未有过朋友。他看着翠浓清澈的眼睛，那里没有算计，没有恐惧，只有纯粹的关切。
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翠浓见他不说话，以为他是默认了，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：“你要去落马坡，对吧？我知道那条路，有些地方不好走，我可以给你带路。”
傅红雪皱眉：“落马坡危险。”
“我不怕。”翠浓的语气很坚定，“再说了，有你在，我怕什么？”
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，投进傅红雪沉寂多年的心湖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他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睛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最终，他只是转过身，牵起那匹瘦马：“走吧。”
翠浓愣了一下，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同意带自己一起走了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快步跟上他的脚步：“等等我！”
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间小道上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傅红雪走得不快，显然是在迁就身后的翠浓。
翠浓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。那双手骨节分明，指尖带着厚厚的茧子，虎口处还有一道陈旧的刀疤，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人。
“傅红雪，”她忽然开口，“你去落马坡，是要找什么人吗？”
傅红雪的脚步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：“与你无关。”
翠浓撇了撇嘴，知道他又要竖起防备了。她换了个话题：“你以前……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？”
傅红雪没回答，但也没拒绝她的问话。
翠浓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，说她在边城的生活，说酒肆里来来往往的客人，说她爹留下的那些江湖故事。她的声音很轻快，像林间的鸟鸣，驱散了旅途的沉闷。
傅红雪很少回应，却一直默默地听着。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她的声音，甚至觉得，有个人在身边说话，似乎也没那么糟糕。
走到正午时分，两人在一棵大树下休息。翠浓从包袱里拿出干粮，递了一块给傅红雪。
“尝尝这个，是我自己做的芝麻饼。”
傅红雪接过来，咬了一口，酥脆的饼皮混着芝麻的香气在嘴里散开。他很久没吃过这样带着烟火气的食物了，心里竟生出一种久违的暖意。
“好吃吗？”翠浓期待地看着他。
傅红雪点了点头。
翠浓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：“那你多吃点，赶路需要力气。”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，而且越来越近。傅红雪瞬间警惕起来，握紧了腰间的黑刀。
翠浓也站起身，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，脸色微微一变：“是官差。”
只见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骑着马奔了过来，为首的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，腰间佩着长刀。他们在两人面前停下，为首的官差勒住马，目光锐利地扫过傅红雪和翠浓。
“我们是落马坡县衙的捕快，正在追捕一名逃犯。”官差的目光落在傅红雪身上，带着审视，“你们是什么人？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傅红雪的脸色沉了下来。他最不喜与官差打交道，这些人往往是非不分，只认权力。
翠浓连忙上前一步，笑着说：“官爷，我们是赶路的旅人，路过这里歇脚。不知道你们要抓的逃犯是什么样子？说不定我们见过呢。”
官差上下打量了翠浓一眼，又看向傅红雪，眉头皱得更紧了：“那逃犯是个黑衣刀客，性情凶戾，杀了我们县衙的人。看他这模样，倒有几分相似。”
傅红雪的手猛地握紧了刀柄，指节泛白。
翠浓心里一紧，连忙说：“官爷您说笑了，我这位朋友虽然穿黑衣，可性子好得很，怎么会杀人呢？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旅人。”
官差显然不信，冷哼一声：“是不是普通旅人，跟我们回县衙一趟就知道了！”
说着，他对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：“把他们带走！”
两个捕快立刻翻身下马，朝着傅红雪走去，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。
“滚开！”傅红雪的声音冷得像冰，黑刀瞬间出鞘半寸，露出的刀锋闪着寒光。
捕快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为首的官差脸色一沉：“好个狂妄的小子！竟敢拒捕？看来你就是那个逃犯没错了！”他拔出腰间的长刀，“拿下他！”
捕快们立刻拔刀围了上来，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
翠浓挡在傅红雪身前，急声道：“官爷，有话好好说，别动手啊！他真的不是逃犯！”
傅红雪看着挡在身前的翠浓，眉头紧锁。他不想牵连她，可这些官差咄咄逼人，显然不会善罢甘休。
他缓缓抽出黑刀，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
一场冲突，似乎在所难免。而傅红雪不知道的是，这场突如其来的误会，将会把他和翠浓的命运，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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