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珩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城外跑，肩头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涨，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，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。青竹佩在衣襟里硌着心口，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——方才春桃明明该往巡抚衙门去，却折返沈府救他，这姑娘性子看着怯懦，骨头里竟藏着这般刚烈。
苏珩“赵捕头……”
苏珩咬着牙加快脚步。师父在世时，曾与苏州巡抚衙门的赵捕头有过交情，那人是出了名的刚正，当年柳月娘失踪案，他也曾帮忙查访过，只是苦于没有线索。如今春桃拿着双鱼佩去报信，但愿能赶在卯时之前惊动官府。
雨幕里的路越发难走，脚下的泥块不断溅到长衫上，月白布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。苏珩拐过一道山坳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，哒哒的蹄音穿透雨帘，越来越近。
苏珩“是沈砚山的人！”
他心头一紧，借着路边的矮树丛躲了进去。枝叶划破了脸颊，渗出血珠，混着雨水往下淌。
三匹快马疾驰而过，马上的黑衣人都提着灯笼，光线扫过路面时，苏珩看见为首那人腰间悬着一把弯刀——是北狄人的装束。其中一人勒住马，粗声喊道，
北狄人“那画师定是往玲珑塔去了，咱们抄近路堵他！”
马蹄声再次响起，朝着另一条岔路去了。苏珩从树丛里钻出来，后背已被冷汗湿透。北狄人竟亲自追来，看来那布防图对他们而言，比这批私运的兵器更重要。 他不敢再走大路，绕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往玲珑塔方向赶。山路陡峭，长满了青苔，好几次脚下打滑，都靠着抓住身边的野藤才稳住身形。约莫走了一个时辰，雨势渐小，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，前方终于隐约露出玲珑塔的轮廓。 那塔矗立在半山腰，青砖塔身爬满了藤蔓，塔顶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泛着暗淡的光。塔前的石阶早已残破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，远远望去，像一头蛰伏在雾气里的巨兽。
苏珩“师妹……”
苏珩望着塔门，喉头发紧。柳月娘留下的“塔下三层，砖有松动”，定是藏着关键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刚要迈步，却听见石阶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有人比他先到？
苏珩迅速躲到一块巨石后，只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往塔上走，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袱。那汉子走路时左脚微跛，苏珩猛地想起——三年前柳月娘失踪那天，曾说在玲珑塔附近见过一个跛脚货郎，当时还笑说那人挑着的担子沉得不正常。
是他！
汉子走到塔门前，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钥匙，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里。“咔哒”一声，锁开了。他推开门，闪身走了进去，塔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。
苏珩握紧了腰间的狼毫笔——笔杆是实心竹制，危急时能当短棍用。他悄悄跟上去，塔门并未关死，留着一道缝隙，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翻动砖块的声响。
塔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，光线昏暗，只有塔顶的破窗透进几缕晨光。一层供着几尊残破的佛像，蛛网蒙在佛脸上，看着有些瘆人。苏珩放轻脚步，贴着墙壁往上走，楼梯是木质的，踩上去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，在寂静的塔内格外刺耳。
到了三层，声响更清晰了。他探头往楼梯口看，只见那跛脚汉子正蹲在北墙下，手里拿着把凿子，对着一块青砖敲敲打打。那砖块边缘果然有松动的痕迹，与柳月娘留下的线索完全吻合。
“咚、咚”的凿击声里，砖块终于被撬开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。汉子伸手进去摸索，很快掏出一个油布包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——正是苏珩要找的另一半舆图！
汉子脸上露出喜色，刚要将舆图塞进怀里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，猛地回头，正好对上苏珩的目光。
跛脚汉子“你是谁？！”
汉子脸色骤变，手忙脚乱地把舆图往怀里揣。
苏珩“三年前，在这塔下见过柳月娘的，是不是你？”
苏珩往前一步，声音因愤怒而发颤。
汉子眼神闪烁，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，恶狠狠道，
跛脚汉子“原来是你这画师！沈老爷果然没猜错，你就是为这丫头来的！”
苏珩“她到底怎么了？”
苏珩的手按在笔杆上，指节泛白。
跛脚汉子“死了！”
汉子啐了一口，
跛脚汉子“那丫头不知好歹，非要管老爷的闲事，被周管家撞见，当场就……”
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，脸上满是狰狞。
苏珩“你胡说！”
苏珩只觉一股血气冲上头顶，猛地扑了过去。汉子举刀便刺，苏珩侧身避开，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，短刀“哐当”落地。两人扭打在一起，撞翻了墙角的供桌，香炉摔在地上，碎成几片。
汉子毕竟常年干力气活，力气比苏珩大得多，很快就将他按在地上，拳头雨点般落下。苏珩被打得头晕眼花，嘴角溢出血来，却死死盯着汉子怀里的油布包——那里有师妹用命换来的线索，绝不能被抢走。
他瞅准机会，猛地抬脚踹向汉子的跛脚。汉子吃痛，惨叫一声松了手，苏珩趁机翻身而起，抓起地上的短刀，抵在他的脖颈上，
苏珩“说！柳月娘到底在哪？！”
汉子吓得脸色惨白，哆嗦道，
跛脚汉子“我、我真不知道……那天周管家把她拖走，我只听见塔后有落水声，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……”
落水声？玲珑塔后是山涧，水流湍急，难道师妹……苏珩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疼得几乎窒息。
就在这时，塔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，周成的声音带着戾气，
管家周成“那跛子定是得手了，咱们上去拿人！”
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侥幸，刚要呼救，苏珩已手起刀落，用刀背狠狠砸在他后脑。汉子哼都没哼一声，软倒在地。
苏珩迅速捡起地上的油布包，打开一看，两半舆图拼在一起，果然是一份完整的兵防布防图，上面用朱砂标出了边境七座重镇的兵力部署，连烽燧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。他将舆图折好，塞进贴身的衣襟里，刚要往塔下跑，楼梯口已出现几个黑衣人的身影，为首的正是周成。
管家周成“苏先生，别来无恙啊。”
周成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，笑容阴鸷，
管家周成“把布防图交出来，给你个痛快。”
苏珩退到墙角，目光扫过四周——三层的窗户都钉着木板，只有西北角的一扇破了个洞，外面是陡峭的山崖。
苏珩“沈砚山给了你多少好处，值得你为他卖命？”
苏珩拖延着时间，指尖悄悄摸到身后的砖块。方才那汉子撬开的洞口还没封上，里面似乎是空的。
管家周成“沈老爷待我恩重如山。”
周成一步步逼近，
管家周成“倒是你，非要搅这浑水，连累了自己，还连累了那个不知死活的丫鬟。”
苏珩的心猛地一沉，
苏珩“春桃她……”
管家周成“一个贱婢，也敢去巡抚衙门报信？”
周成冷笑，
管家周成“赵捕头倒是来得快，可惜啊，刚到沈府门口，就被北狄的贵客‘请’去喝茶了。”
原来如此！沈砚山早就料到他们会报官，连赵捕头都被牵制住了。苏珩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，看来今日这玲珑塔，竟是他的葬身之地。
苏珩“既然如此，这布防图，你们也别想拿到！”
苏珩猛地将舆图往嘴里塞，他宁愿吞进肚里，也绝不能让它落入贼人之手。
管家周成“拦住他！”
周成脸色大变，挥刀便砍。
苏珩侧身躲开，同时用力踹向身后的墙洞。砖块哗啦一声塌了，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窟窿，里面黑漆漆的，不知通向哪里。他想也没想，纵身钻了进去。
身后传来周成的怒骂，还有刀剑砍在砖墙上的脆响。苏珩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爬，洞道狭窄，布满了尘土和蛛网，好几次撞到石壁，额头火辣辣地疼。他不知道爬了多久，前方忽然出现一丝光亮，还夹杂着潺潺的水声。
苏珩“是山涧！”
苏珩心头一喜，加快了速度。
爬出洞口时，晨光正好穿透雾气，洒在山涧的水面上，泛着粼粼波光。涧水不深，岸边长满了芦苇。苏珩刚要起身，却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，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，钉在前面的芦苇丛里。
周成带着人追出来了！
他顾不上浑身的擦伤，纵身跳进涧水里。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衣衫，伤口被蛰得生疼。他顺着水流往下游漂，身后的箭矢不断落在水面上，激起一朵朵水花。
漂出约莫半里地，水流渐渐平缓。苏珩抓住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，刚要喘口气，忽然看见岸边的芦苇丛里，站着一个穿青色衣裙的女子。
那女子背对着他，正在往水面上放一盏莲花灯。晨风吹起她的发丝，露出纤细的脖颈，腰间悬着的，是一块与他同款的青竹佩。
苏珩的呼吸骤然停止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苏珩“师……师妹？”
他颤声唤道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。
女子猛地转过身，晨光落在她脸上——眉眼弯弯，唇角那颗小小的痣，分明就是柳月娘！只是她的脸色比三年前苍白了许多，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沧桑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柳月娘手里的莲花灯“噗通”一声掉进水里，她捂住嘴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，顺着脸颊滚落，滴进涧水里，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柳月娘“师兄……”
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，像穿越了三年的风雨，终于落在他的耳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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