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节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，渐渐从崇明中学的日常中剥离。奖状被收起，舞台被拆解，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——上课、考试、永无止境的习题。只是，某些东西已然不同，如同被海浪重塑过的沙滩，看似平整，内里却藏着被冲刷过的痕迹。
江辰的消失留下了一块巨大的权力真空。曾经依附于他的小团体彻底瓦解，王超和胖虎变得异常低调，像两只受惊的过街老鼠。班级里，甚至年级里，暗地里似乎有新的力量在悄然涌动、试探，但至少在明面上，高二（三）班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平静期。
李默乐得清静。他依旧保持着教室、图书馆、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，只是身边多了几个固定的身影。孙浩和周宇的插科打诨，赵猛沉默的陪伴，陈珂偶尔推着眼镜提供的“数据支持”，以及……顾湘越来越自然的靠近。
她会理所当然地和他分享午餐的水果，会在图书馆帮他占好靠窗的位置，会在他解出一道难题时，眼睛亮亮地说“你真厉害”，那崇拜的眼神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。她的关心像春天的细雨，润物无声，一点点渗透进李默原本密不透风的世界。
李默依旧话不多，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全然的疏离。他会接过她递来的水果，会在她请教问题时耐心解答，会在她因为画不好一幅素描而懊恼时，给出几句冷静却精准的建议。他甚至开始习惯，在嘈杂的课间，耳边有她轻柔的说话声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。
这是一种陌生的、柔软的牵绊。它不像与室友们那种基于“同一阵营”的义气，而是一种更私密、更难以言喻的联结。李默有时会看着顾湘低头认真画速写的侧脸，心中那片冰封的领域，会泛起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涟漪。
然而，平静的水面下，总有暗流。
这股暗流，来自林薇。
自从艺术节汇演上那场即兴的、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后，林薇变得更加难以捉摸。她彻底脱离了过去的社交圈，独来独往，像一只优雅而孤高的天鹅。在班上，她几乎不与人交谈，除了必要的课堂互动，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但她看向李默的目光，却比以前更加频繁，也更加复杂。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或计算，里面掺杂了更多的东西——好奇，探究，一丝被打乱节奏后的不甘，甚至……还有一点点极淡的、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，被某种强大吸引力所牵引的迷惑。
她似乎在重新评估李默，评估这个能以如此雷霆手段摧毁江辰，又能在舞台上以那样深沉的气势接住她挑衅的转学生。
这天下午，放学铃声响起。
李默收拾好书包，和顾湘、周宇几人一起走出教室。刚走到楼梯口，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。
是林薇。
她穿着熨帖的校服，长发披肩，神情依旧是那种标志性的清冷。她的目光越过周宇和顾湘，直接落在李默身上。
“李默同学，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听不出情绪，“能单独聊几句吗？”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周宇瞪大了眼睛，看看林薇，又看看李默，一脸“这是什么情况”的八卦表情。顾湘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，握着画板带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，有些紧张地看着李默。
孙浩和赵猛也从后面跟了上来，看到这架势，孙浩挑了挑眉，没说话，赵猛则只是沉默地站在李默侧后方。
李默看着林薇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大概能猜到林薇想谈什么。艺术节上的那场意外，江辰事件的后续，或者……两者皆有。
他点了点头，对身边的顾湘几人说：“你们先走吧。”
顾湘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，低声道：“那……我们在校门口等你。”说完，便和周宇他们一步三回头地先走了。
孙浩经过李默身边时，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，递给他一个“自己小心”的眼神。
很快，喧闹的楼梯口只剩下李默和林薇两人。夕阳的光线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，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。
“你想聊什么？”李默开门见山。
林薇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向前走了几步，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，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合的操场。
“江辰家的事情，是你做的。”她用的是陈述句，而非疑问句。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。
李默不置可否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林薇转过头，对上他的视线，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情绪难辨：“我查过，虽然痕迹处理得很干净，但时间点太巧合了。他刚把矛头指向顾湘，他家的根基就立刻出了问题。”她顿了顿，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、近乎自嘲的弧度，“我以前只觉得你不简单，没想到，你比我想象的还要……果决。”
“所以？”李默的语气依旧平淡。
“所以，”林薇向前倾了倾身体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，“我们是一种人，李默。我们都习惯于隐藏在面具之后，都懂得如何利用规则，或者……打破规则，来达到目的。”
她的目光锐利起来，像要剥开李默那层平静的外壳：“你费尽心思转学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学生，到底想隐藏什么？或者说，你在躲避什么？”
空气仿佛凝滞了。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操场传来的隐约哨声。
李默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古井。林薇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期，她几乎已经触碰到了他最核心的秘密。
他沉默着，与林薇对视。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锋。
过了许久，李默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：“林薇同学，你过于自信了。”
他向前走了一步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，就像那天在舞台上一样。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瞬间将林薇笼罩。
“我们不是一种人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，“你习惯于在既定的圈子里玩弄人心，享受掌控的感觉。而我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掠过林薇微微绷紧的脸颊，最终落在窗外沉落的夕阳上。
“我只是想拥有选择‘普通’的权利。任何试图剥夺这份权利的人，都会付出代价。”
这句话，既是回答，也是警告。
林薇的脸色微微发白。她看着李默，第一次在这个转学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野蛮的、不受任何框架束缚的力量。那不是她所熟悉的、属于这个校园规则内的争斗，而是更原始、更不容挑衅的界限。
李默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。他收回目光，不再看她，径直从她身边走过，步调平稳地朝着楼梯下方走去。
走廊里，只剩下林薇一个人站在原地。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显得有几分孤寂。
她看着李默消失的方向，久久没有动弹。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。
暗香依旧在浮动，但这一次，她嗅到的，不仅仅是神秘，还有一丝让她心悸的、危险的气息。
她似乎，招惹了一个远比江辰更可怕的存在。
而校门口，顾湘正不安地踱着步，时不时望向教学楼的方向。当她看到李默独自一人、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时，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李默看着她的笑脸，心中那因与林薇交锋而泛起的冷意，悄然消散了几分。
有些界限，他必须守住。有些温暖，他不想失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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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第十七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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