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发生在校门口的、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对峙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，在崇明中学激起了远超艺术节汇演的涟漪。各种版本的流言以惊人的速度在课间、食堂、走廊的每一个角落滋生、发酵、传播。
“听说了吗？高三那个转学生李默，就一句话，把校外那帮混子吓尿了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不是说他就是个书呆子吗？”
“书呆子？你见过哪个书呆子能让‘鬼哥’那种人脸色发白直接跑路的？我亲眼看见的！”
“他是不是有什么黑道背景啊……”
“肯定不简单！江辰家的事八成也跟他有关！”
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蛛网，将李默层层包裹。他走在校园里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，比以往更加复杂——恐惧、好奇、探究，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、对于强者的崇拜。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、戴着黑框眼镜的模样，但再没有人敢将他视为一个可以轻易忽视的存在。
高二（三）班的氛围也变得有些诡异。王超和胖虎彻底成了透明人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其他同学在与李默目光接触时，总会下意识地避开，或者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。一种无形的隔阂，悄然横亘在他与大部分同学之间。
对此，李默并不在意。他早已习惯了置身于孤立之中，甚至某种程度上，这种因畏惧而产生的距离感，正是他曾经想要的。但……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他能感觉到，顾湘看他的眼神里，除了一如既往的温暖和依赖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茫然和距离。
那天之后，顾湘依旧会给他带点心，会和他讨论功课，会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画室的趣事。但某些瞬间，当她以为他没有注意时，她会停下画笔，偷偷地、长时间地凝视他，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，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困惑，像是在努力辨认一个熟悉的陌生人。
她在试图将眼前这个平静的、会耐心给她讲题、会默默吃掉她做的有点焦的饼干的少年，与那个在校门口仅凭一句话就散发出令人胆寒气息的身影重合起来。
这种努力，让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，笑容也不像以往那样毫无阴霾。
李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他清楚地知道那道裂痕的存在——他刻意隐藏的、黑暗的过去与顾湘纯净明亮的世界之间的裂痕。他本可以继续伪装，用更多的谎言和表演去填补，但他发现，自己并不想对她这样做。
周五下午，最后一节是自习课。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户，教室里很安静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。
顾湘正在修改一幅水彩画的细节，画的是阳光下的林荫道，色彩明亮温暖，一如她曾经给人的感觉。李默坐在她旁边，没有看书，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“李默，”顾湘忽然停下笔，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犹豫，“那天……那些人，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？”
她还是问出来了。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了好几天，像一根小小的刺。
李默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。他转过头，看向顾湘。女孩仰着脸，眼睛清澈见底，那里面有关切，有担忧，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理解的恳切。
教室里很安静，前排的周宇正戴着耳机打游戏，孙浩在睡觉，赵猛在擦拳套，陈珂的键盘声也停了下来。他们似乎也都屏息等待着李默的回答。
李默沉默了片刻。阳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点点光斑，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。
“因为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平稳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，“他们认识以前的我。”
他没有说太多，但这句模糊的、近乎承认的话，却像一块石头，投入了顾湘的心湖。以前的我……那是一个怎样的存在？会让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闻风丧胆？
顾湘的心揪了一下。她看着李默平静的侧脸，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，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浓雾。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、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锐利，想起他处理危机时那种近乎本能的果决……这一切，似乎都有了模糊的答案。
她张了张嘴，想问“以前是什么样的”，但看到李默那副不欲多言、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疲惫的神情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有些伤痕，或许不该轻易去触碰。
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画板上明媚的阳光和林荫，又抬头看了看李默沉静的、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身影，心里那点茫然和距离感，忽然被一种更强烈的、混合着心疼和想要靠近的冲动所取代。
裂痕确实存在。但或许……光，也可以照进裂缝里？
她重新拿起画笔，蘸了一点更明亮的柠檬黄，小心翼翼地在那片林荫道的尽头，添上了一扇若隐若现的、透着光的窗户。
“不管以前怎么样，”她小声地，却足够让李默听清地说，“我觉得现在的你，很好。”
李默微微一怔，敲击桌面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。他转过头，看着顾湘重新专注于画板的侧脸，看着她笔下那扇突兀出现、却意外和谐的、透着微光的窗。
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，仿佛被这笨拙却坚定的暖意，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一丝真正的、微弱却清晰的光，透了进来。
裂痕依旧，但微光已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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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第十九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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