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理实验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,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发白。林栀盯着示波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,指尖捏着的笔在草稿纸上悬了半天,还是落不下去。
“小组作业要求明天交,林栀,你到底行不行?”同组的男生不耐烦地敲着桌子,“早知道就不跟转学生一组了,连个波形图都不会分析。”
林栀的脸瞬间涨红。她文科好,物理却是弱项,尤其这学期的电路实验,对她来说简直像天书。这次小组作业是分析复杂电路的信号波形,组长偏偏把最难的部分分给了她。
“我再试试。”她咬着唇,重新调整示波器的参数,屏幕上的波形更加混乱,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。
周围传来低低的嘲笑声,林栀的指尖开始发抖。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,带着轻视和幸灾乐祸,像细小的针,扎得她浑身不自在。就在这时,一张草稿纸突然从后面递过来,轻轻落在她的实验台上。
林栀回头,看见江燃站在她身后,手里还拿着他自己的实验报告。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连帽衫,帽子拉得很低,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。
“傅里叶变换。”他声音压得很低,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,“把这个非正弦周期信号分解成正弦波叠加,再分析各次谐波的振幅。”
林栀愣住了。傅里叶变换是大学物理的内容,高中课本里只提过一句,他怎么会……
“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?”
江燃没回答,只是伸出手,指尖在示波器的旋钮上转了几下。他的手指很长,骨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很干净,转动旋钮时带着种莫名的韵律感。屏幕上的波形渐渐变得规律,分解成几条清晰的正弦曲线。
“《信号与系统》第三十七页有类似的例题。”他收回手,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发梢,林栀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脖子,“上周三下午三点,你在图书馆三楼自习室借过这本书。”
林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上周三是她最狼狈的一天——爸爸赌博欠下的债主找到学校,虽然被保安拦住了,但消息还是传开了。她躲在图书馆角落,抱着那本完全看不懂的《信号与系统》发抖,只是因为封面上那句“任何复杂信号都能拆解成简单的正弦波”。
他居然看到了?
“谢谢。”她低下头,声音有些哽咽。草稿纸上是他的字迹,力透纸背,在“傅里叶变换公式”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示意图,像波浪线在跳舞。
“不客气。”江燃转身要走,又停下,“那个男生要是再废话,你告诉我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林栀却莫名觉得安心。等她整理好情绪,抬头想再说声谢谢时,江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台。他正低头写报告,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安静,连刚才那个不耐烦的男生都识趣地闭了嘴。
接下来的时间,林栀按照江燃给的思路推导,果然顺利多了。那些混乱的波形在傅里叶变换下变得服服帖帖,像被解开的绳结。她偶尔抬头,会看见江燃也在看她,眼神碰到一起时,他就立刻转回去,耳根却悄悄泛红。
实验结束时,已经过了晚饭时间。林栀收拾东西,发现江燃的实验报告落在了她的桌上。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,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复杂信号拆解后,总有一个基波是核心。”
她拿起报告,追出实验室时,看见江燃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打电话。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知道了,奖金我会打给你。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,“不用来学校看我,我挺好的。”
挂了电话,他靠在墙上,抬手按了按眉心。林栀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过去,把报告递给他:“你的东西忘拿了。”
江燃接过报告,指尖碰到她的手指,两人都像触电一样缩回手。
“谢了。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。
“刚才……是你家人?”林栀忍不住问。
江燃看了她一眼,没承认也没否认:“你物理要是跟不上,可以问我。”
林栀愣了:“你不是说文理殊途吗?”
“解题不分文理。”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,“而且,你上次指出的反函数解法,张老师在课上夸了思路新颖。”
林栀的心跳又开始加速。原来他记得。
两人一起往教学楼走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,又分开。林栀偷偷看他,发现他连走路都带着种规律感,步伐均匀,像节拍器。
“你为什么对傅里叶变换这么熟?”她忍不住好奇。
“我爸是搞通信工程的,家里有很多这方面的书。”江燃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“从小看到大,就记住了。”
“那你爸爸一定很厉害吧?”
江燃的脚步顿了一下,声音低了下去:“不知道,他常年在外地。”
林栀没再问。她想起自己那个躲债消失的爸爸,心里忽然有点难过。原来再厉害的人,也有搞不定的家事。
走到教学楼门口,江燃突然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,递给她:“晚上冷。”
林栀看着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松木香的外套,愣住了:“那你怎么办?”
“我火力旺。”他把外套塞到她手里,转身跑进了教学楼,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仓促。
林栀抱着外套站在原地,布料上的温度透过校服传到她掌心,暖得让人心头发颤。她低头闻了闻,除了松木香,还有淡淡的墨水味,是他草稿纸上的味道。
晚自习时,林栀把整理好的实验报告交给组长,那个男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,带着点惊讶和不好意思。林栀没理他,坐下后,发现桌洞里多了个东西——是本物理错题本,封面上写着她的名字,字迹是江燃的。
错题本里整理了很多典型例题,每道题旁边都用红笔标注了易错点,甚至还有几种不同的解法。最后一页,他画了个小小的示波器图案,旁边写着:“波形再乱,也有规律。”
林栀摸着那行字,眼眶突然有点热。她回头看江燃,他正低头做题,侧脸在台灯下显得很柔和。也许,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生,并没有那么难接近。
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,林栀收拾书包,把江燃的校服外套叠好,放在他的桌洞里,旁边压了张纸条:“谢谢外套,还有错题本。作为回报,你的作文要是需要润色,可以找我。”
走出教室时,她看见江燃拿起外套,展开后看到了那张纸条。他抬头看向门口,林栀朝他挥了挥手,他也抬起手,轻轻晃了晃。
夜风很凉,林栀却觉得心里暖暖的。她想起江燃画的那个示波器图案,想起他说的“任何复杂信号都能拆解成简单的正弦波”,忽然觉得,高三这年的压力和烦恼,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也许就像那些复杂的波形,拆解开来,不过是一个个简单的正弦曲线,只要找到规律,总能理清楚。而江燃,大概就是那个帮她找到规律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