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墟每三年一次的宗门试炼，向来是各峰弟子崭露头角的机会。今年的试炼地选在落霞秘境，虽说是低阶秘境，却因盛产伴月草与凝露花，引得不少弟子趋之若鹜。
清静峰向来不参与这些纷争，可沈天耀亲自送来的试炼令牌，却让李沛恩无法推脱。
“老祖，这落霞秘境虽无大碍，却也藏着些低阶妖兽，让峥嵘与闫清去历练历练，总归是好的。”沈天耀望着正在练剑的两个少年，眼中带着期许，“他们是块好料子，总不能一直藏在清静峰。”
李沛恩看着傅峥嵘剑势中愈发收敛的锋芒，又看看君闫清日渐灵动的剑招，终是点了头：“我与他们同去。”
沈天耀一愣：“老祖不必如此，有护阵长老跟着……”
“他们是我的弟子。”李沛恩打断他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，“我亲自看着，方能放心。”
傅峥嵘听到这话时，正挥剑劈开一块坚冰，闻言动作一顿，冰屑溅在脸上竟不觉得冷。他转头看向李沛恩，对方正与沈天耀说话，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，那句“我亲自看着”像颗石子，在他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。
君闫清也抬了眼，眸中闪过一丝暖意，随即又被他压下。自那晚得知真相后，他对李沛恩的情感便愈发复杂——恨意未消，感激渐生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，像藤蔓般缠绕在心头。
三日后，落霞秘境开启。
入口处人声鼎沸，各峰弟子穿着不同颜色的道袍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，唯独李沛恩三人站在角落，自成一片清冷的天地。
“沛渊仙尊竟然也来了！”
“那两个是谁？竟能让仙尊亲自陪同？”
“好像是清静峰的弟子，叫傅峥嵘和君闫清……”
窃窃私语顺着风传来，傅峥嵘皱了皱眉，正想发作，却被君闫清按住了手臂。君闫清朝他摇了摇头，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李沛恩仿佛没听到那些议论，只是递给两人各一张符箓：“这是传讯符，若遇危险，捏碎即可。记住，试炼要紧，性命更要紧。”
傅峥嵘接过符箓，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纸页，竟有些不自在：“知道了。”
君闫清则将符箓小心收好，躬身道：“弟子明白。”
秘境入口的光门亮起时，李沛恩道：“我在秘境外围等着，你们去吧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伴月草与凝露花虽好，却不必强求。”
傅峥嵘“嗯”了一声，率先踏入光门。君闫清看了李沛恩一眼，也随之进入。
光门后的世界与外界截然不同。参天古木遮天蔽日，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，偶尔有荧光闪烁，那是秘境特有的灵蝶。
“我们分开找？”傅峥嵘问道，目光扫过四周，警惕地留意着动静。
君闫清摇头：“师尊说过，秘境之中，结伴而行更稳妥。”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秘境地图，“伴月草多生长在西侧的寒潭边，我们去那边看看。”
傅峥嵘虽觉得两人同行有些束手束脚，却也没反对，只是跟在君闫清身后，时不时挥剑劈开挡路的荆棘。
两人一路向西，倒也平静。偶尔遇到几只低阶妖兽，都被傅峥嵘的烈火剑气吓退。君闫清则细心地收集着路边的灵草，遇到不认识的，便拿出李沛恩给的《百草经》对照，倒也收获颇丰。
“你看那是不是伴月草？”傅峥嵘忽然指着前方的岩壁。
君闫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见岩壁缝隙中，果然长着几株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，花瓣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光，正是伴月草。
“是。”君闫清眼中闪过一丝欣喜，“不过那岩壁太陡，不好采摘。”
傅峥嵘摩拳擦掌：“这有何难？看我的。”他运转灵力，脚下腾起火焰，正欲飞身而上，却听君闫清低喝一声：“小心！”
一道黑影从岩壁后窜出，速度快如闪电，直扑傅峥嵘面门！那是一头玄铁豹，皮毛如墨，獠牙闪着寒光，竟是三阶妖兽！
傅峥嵘反应极快，侧身避开攻击，挥剑斩向玄铁豹的腹部。玄铁豹动作敏捷，轻松躲过，长尾一甩，带着凌厉的劲风扫向傅峥嵘的腰侧。
“卑鄙！”傅峥嵘骂了一声，被迫回剑格挡。玄铁豹的力量极大，剑身与之相撞，震得他手臂发麻。
君闫清立刻拔剑相助，剑光如练，直刺玄铁豹的眼睛。玄铁豹怒吼一声，转身迎向君闫清，一时间竟将两人逼得有些狼狈。
“这畜生皮糙肉厚，普通剑招伤不了它！”傅峥嵘一边躲闪一边喊道，“得找它的弱点！”
君闫清目光扫过玄铁豹的四肢，沉声道：“它的前腿关节处毛色较浅，那里应该是弱点！”
“好！”傅峥嵘会意，猛地将灵力注入剑身，火焰熊熊燃烧，“我吸引它的注意力，你伺机出手！”
他挥剑劈向玄铁豹的面门，故意露出破绽。玄铁豹果然上当，怒吼着扑来，前爪直指傅峥嵘的胸口。就在此时，君闫清的剑如毒蛇出洞，精准地刺向玄铁豹的前腿关节！
“嗷——！”
玄铁豹吃痛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，攻势顿时一滞。傅峥嵘抓住机会，一剑刺穿了它的咽喉。
玄铁豹轰然倒地，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。两人皆是松了口气，额上都渗出了冷汗。
“好险。”傅峥嵘抹了把脸，“没想到这低阶秘境里还有三阶妖兽。”
君闫清检查着玄铁豹的尸体，眉头微蹙：“它的伤口处有魔气……这秘境恐怕不对劲。”
话音刚落，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，仿佛有无数东西在草丛中移动。两人对视一眼，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。
“不好，是妖兽潮！”傅峥嵘低喝一声，“快用传讯符！”
君闫清立刻去摸腰间的符箓，却发现刚才打斗时，符箓竟不知何时遗失了！他脸色一变：“我的符不见了！”
傅峥嵘连忙去掏自己的符箓，却见那张符纸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，灵气早已泄尽。
“该死！”傅峥嵘暗骂一声，“只能拼了！”
越来越多的妖兽从草丛中窜出，有一阶的青面狼，二阶的毒蝎，甚至还有几头与玄铁豹同级的三阶妖兽！它们的眼睛都泛着诡异的红光，显然是被魔气影响，变得异常狂暴。
两人背靠背站着，剑光交织，奋力抵抗。可妖兽越来越多，他们的灵力消耗极快，渐渐有些力不从心。
傅峥嵘的手臂被毒蝎的尾刺划伤，伤口处迅速发黑，一股麻痹感顺着经脉蔓延。君闫清见状，连忙分出一部分灵力为他逼毒，自身的防守顿时出现破绽，被一头青面狼抓伤了后背，鲜血瞬间染红了月白的长衫。
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！”君闫清咬着牙，声音因失血而有些虚弱，“我们得找个地方突围！”
傅峥嵘忍着手臂的麻痹，挥剑劈开一头扑来的妖兽：“往哪突？四面八方都是！”
就在两人濒临绝境之际，一道清越的剑鸣忽然响彻林间。
只见一道白影如流星般掠过，剑光所至，妖兽纷纷倒地，哀嚎声此起彼伏。那剑光温柔却不容抗拒，像春日消融的冰雪，瞬间扫清了一片天地。
傅峥嵘与君闫清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——李沛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林间，手中的无情剑泛着淡淡的白光，衣袂翻飞，宛如谪仙。
他没有看两人，只是专注地挥剑，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妖兽的要害，却又避开了致命的杀戮，只是将它们重伤击退。
“师尊……”君闫清喃喃道，眼中泛起水光。
李沛恩很快便将剩余的妖兽击退。他收剑转身，看向两人，目光在傅峥嵘发黑的手臂和君闫清流血的后背扫过，眉头微蹙。
“你们怎么样？”他快步走上前，指尖凝出淡绿色的灵力，先覆在傅峥嵘的伤口上。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驱散了麻痹感，伤口处的黑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。
“我没事……”傅峥嵘看着李沛恩近在咫尺的侧脸，心跳莫名加速。他想起五百年前的传闻，说沛渊仙尊杀魔时从不出第二剑，出手便是绝杀，可刚才他明明有能力斩杀那些妖兽，却只是将它们重伤。
这人，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冷漠嗜杀的仙尊吗？
李沛恩处理好傅峥嵘的伤口，又转向君闫清，小心地查看他背上的伤。伤口很深，血肉模糊，还残留着青面狼的腥气。
“忍着点。”李沛恩轻声道，指尖的灵力转为柔和的白光，缓缓注入伤口。
君闫清咬着牙，强忍着疼痛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温暖的灵力在修复他的经脉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。他低头看着李沛恩垂落的发梢，忽然想起那晚在主殿，对方说“我不会反抗”时的神情，心中一阵酸涩。
就在这时，李沛恩忽然闷哼一声，脸色瞬间苍白如纸，唇边溢出一丝鲜血。
“师尊！”傅峥嵘和君闫清同时惊呼。
李沛恩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没事，可指尖的灵力却明显不稳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加快了疗伤的速度，待伤口止血结痂后，才收回手，踉跄了一下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傅峥嵘连忙扶住他，触到他手臂时，只觉得一片冰凉。
李沛恩推开他的手，站直身体，擦去唇边的血迹，声音有些虚弱：“无妨，旧伤罢了。”
他刚才为了尽快赶到，动用了本源灵力，引发了当年飞升失败留下的旧伤。
傅峥嵘看着他苍白的脸，又想起刚才那惊艳的剑光，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。他一直以为，李沛恩对他们的好，不过是出于愧疚，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，可刚才那毫不犹豫的护持，那为了救他们而不顾自身安危的样子，却让他不得不承认——这份在意，或许比他想的要深。
“这秘境不能待了。”李沛恩道，声音虽弱却依旧清晰，“我带你们出去。”
他转身，示意两人跟上。傅峥嵘看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，忽然快步上前，扶住了他的另一侧手臂。
李沛恩一愣，看向他。
“路滑。”傅峥嵘别过脸，语气生硬，“别到时候还要我们扶你出去。”
君闫清也连忙跟上，扶住李沛恩的另一边。
三人相互搀扶着，慢慢向秘境出口走去。林间的荧光落在他们身上，拉出长长的影子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傅峥嵘看着李沛恩被风吹起的发梢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他还是魔尊江衡时，也曾这样被人护着。那时他刚统一魔界，根基未稳，遭人暗算，是他最信任的下属拼死将他护在身后。
只是后来，那人死了，死在仙魔大战中，死在……李沛恩的剑下。
这个念头一出，傅峥嵘的手猛地收紧。
李沛恩察觉到他的僵硬，低头看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，只是任由他扶着。
君闫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，心中暗叹。他知道傅峥嵘心中的挣扎，也明白自己的动摇。当年的仇恨如同烙印，刻在元神深处，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，可眼前的温暖却又如此真实，让人无法抗拒。
出了秘境，沈天耀见三人脸色都不好，尤其是李沛恩，更是苍白得吓人，顿时大惊失色：“老祖！你们这是怎么了？”
“秘境有异，混入了魔气，引来了妖兽潮。”李沛恩道，“此事需彻查。”
“是是是，我这就去安排！”沈天耀连忙道，“老祖，您快回峰疗伤吧！”
李沛恩点点头，没有再多说，带着傅峥嵘和君闫清回了清静峰。
回到峰顶，李沛恩便直接去了闭关室疗伤。傅峥嵘和君闫清站在闭关室外，面面相觑。
“他……不会有事吧？”君闫清轻声问，语气中带着担忧。
傅峥嵘皱眉：“他修为那么高，能有什么事？”话虽如此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紧闭的石门。
接下来的几日，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。傅峥嵘练剑时频频出错，君闫清抄经时也总是走神。他们每日都会去闭关室外站一会儿，听着里面微弱的灵力波动，心中既忐忑又不安。
第五日傍晚，闭关室的石门终于开了。
李沛恩走了出来，脸色虽依旧苍白，却已恢复了几分神采。他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，微微颔首：“我没事了。”
“师尊。”两人同时唤道。
李沛恩看着他们，忽然笑了笑。那笑容很淡，却像冰雪初融，瞬间照亮了他清俊的脸，让傅峥嵘和君闫清都看呆了。
“你们没事就好。”李沛恩道，“这次试炼虽有波折，却也让你们看清了自身的不足。回去好好休养，明日继续学剑。”
“是。”
看着李沛恩走进主殿的背影，傅峥嵘忽然低声道：“喂，你说……他是不是真的变了？”
君闫清望着主殿亮起的灯火，轻声道：“或许，他从未变过。只是我们一直戴着仇恨的眼镜看他，才觉得他冷漠无情。”
傅峥嵘沉默了。他想起李沛恩为救他们而吐血的样子，想起对方刚才那抹温柔的笑，心中的恨意与挣扎交织，竟让他第一次对“复仇”这两个字，产生了动摇。
如果……如果当年的事真的是误会，如果眼前的人真的值得信任，那他们这五百年的执念，算什么？
清静峰的夜依旧寂静，可两个少年的心，却再也无法平静。那道在秘境中绽放的剑光，那个为护他们而受伤的身影，像一颗种子，在他们心中埋下了名为“动摇”的根。
而闭关室内，李沛恩坐在石床上，指尖轻抚着胸口的伤处。刚才他并非完全在疗伤，更多的是在梳理自己的心绪。
他以为自己早已修炼到心如止水，却没想在看到那两个少年身陷险境时，竟会那般慌乱，那般不顾一切。动用本源灵力的瞬间，他甚至没想过旧伤复发的后果，只想着要快点，再快点赶到他们身边。
这份在意，早已超出了愧疚与补偿的范畴。
“情为剑之累……”李沛恩低声自语，想起自己曾写下的批注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。
或许，这累，也是一种滋味。一种他孤寂了五百年，从未尝过的滋味。
他望向窗外，月光正好，透过窗棂洒在地上，像一层薄薄的霜。远处的耳房亮着灯，隐约能看到两个少年的身影在窗前晃动。
李沛恩的嘴角，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或许，留下他们，是他这五百年里，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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