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句话落下,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。但这次似乎又与之前那种冰冷、对峙的沉默不同,更像是一种……不知该如何安放的、微妙的情绪缓和。
毕子衿转过身,没再追问,双手插在裤兜里,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,慢悠悠地往单元门里走。他哥跟在他身后,脚步声依旧平稳。
不过好消息是电梯终于修好了,不用再辛辛苦苦爬楼梯了。
电梯里,狭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。毕子衿看着不断跳升的楼层数字,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:
“拿我当挡箭牌就算了,但别这么肉麻,‘长兄如父’这句话,亏你说得出口,想当我爹你还嫩点。”
说完毕子衿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幼稚,忍不住想笑,但又强行憋住了。
透过电梯门上模糊的反光,他看到他哥似乎……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?等毕子衿再想仔细看时,他已经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。
“嗯,知道了。”他应道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回到家,那种被毕知书收拾过后的、陌生又整洁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。毕子衿认命般地叹了口气,看来以后想随手乱扔东西都得掂量掂量了。
收拾这么整洁干什么啊,搞得他都不忍破坏这干净的屋子了。
“我去洗澡。”他随便丢下一句,便钻进了浴室。
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,也让他刚刚在晚饭时烦躁的情绪安静下来。脑子里一会儿是周姨和成姜那吃瘪的表情,有点爽;一会儿是毕知书那句“我回来了,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”,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。
毕子衿不禁嘲笑自己,都多大了还跟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。
洗完澡出来,毕知书没在客厅。他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,灯光透出来,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、敲击键盘的声音。
他在忙什么?毕子衿有点好奇,但也没去探究。毕竟,谁还没点秘密。
第二天是周日,毕子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,发现餐桌上扣着一个盘子,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,上面是毕知书那手漂亮又利落的字:
“有事,晚归。饭在桌上,自己热。”
又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,真TM的令人不爽。
毕子衿蹙了蹙眉,掀开盘子,里面是煎好的培根和太阳蛋,旁边还有两片烤好的吐司。这家伙,虽然总是喜欢瞒着他,但总归厨艺没得挑。
懒得热了,于是毕子衿一边吃着已经凉透但味道依旧在线的早餐,一边琢磨。他出去忙的事情,肯定跟周姨他们奇奇怪怪的态度有关。
下午,他正歪在沙发上打游戏,纪通衢的电话就轰炸过来了。
“毕子衿!你丫又死哪儿去了?说好今天陪我去给沈弃挑生日礼物的呢?”
毕子衿猛地一拍脑门,得,又把这事忘了。
“来了来了!马上到!”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。
陪纪通衢给沈弃挑礼物简直是一场折磨。
这家伙审美挑剔又纠结,从画廊逛到独立设计店,愣是没选到满意的。最后在一家乐器行,他看中了一把价格不菲的定制口琴,沈弃偶尔会吹一点,据说音色很美。
“就这个了!”纪通衢大手一挥,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刷了卡。
毕子衿看着他手里那个小巧精致的盒子,咂咂嘴:“啧,真是下了血本啊,纪大少。”
纪通衢搂住毕子衿的脖子,嘿嘿一笑:“那是,我家小沈值得最好的。哪像你,孤家寡人一个。”
“滚蛋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毕子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其妙想到了毕知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。
孤家寡人?应该也……算不上了吧。至少人生在世,我还有一个跟他站在统一战线的哥。
晚上和纪通衢、沈弃他们一起吃了饭,被秀了一脸兄弟情,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。推开门,客厅亮着灯,毕知书已经回来了,正坐在沙发上,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,眉头微蹙,似乎在处理什么数据。
他换了身居家的衣服,鼻梁上架着一副毕子衿从来没见过的金丝边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锐利,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,多了几分……学术气息?
不得不说,还挺人模狗样的。
毕子衿急忙把这想法打住。呸呸呸,他怎么能这么想他的免费劳动力呢?
听到开门声,毕知书抬起头,目光从镜片上方看向毕子衿:“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毕子衿换好鞋,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,“吃了吗?”
“吃了。”他哥合上电脑,取下眼镜,揉了揉眉心,脸上带着一丝疲惫,“点的外卖。”
“哦。”毕子衿应了一声,去厨房倒了杯水。犹豫了一下,还是给他哥也倒了一杯,放在他哥面前的茶几上。
他哥看了看那杯水,又看了看他,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意外,随即低声道:“谢谢。”
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。毕子衿试图找点话题,目光落在他哥放在一旁的眼镜上:“你近视?”
“嗯,有点散光,平时不常戴。”毕知书回答。
又是短暂的沉默。
毕子衿决定不再没话找话,准备回房间。刚走到卧室门口,他哥忽然叫住他。
“毕子衿。”
“干嘛?”毕子衿回头。
毕知书看着他,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:“明天早上有课,别睡太晚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,啰嗦。”毕子衿嘟囔了一句,关上了房门。靠在门板上,心里却有点动容。这种被人管着、被人念叨的感觉,好像也不全是讨厌。
周一早上,毕子衿破天荒地在闹钟第一次响的时候就爬了起来。走出房间,毕知书果然已经在厨房忙碌了。
“煎蛋吃吗?”毕知书头也没回地问。
“吃。”毕子衿打了个哈欠,瘫在餐桌旁的椅子上。
吃完早饭,他们一同出门。他哥去干自己的事情了,他去学校。在楼下分道扬镳时,他递给我一个保温盒。
“什么?”
“午餐。少去吃那些垃圾食品。”
毕子衿愣愣地接过那个还带着温热的盒子,看着他转身走向公交车站的背影,心里那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。
到了学校,课间毕子衿拿出那个保温盒打开,里面是摆放精致的便当,荤素搭配,甚至还有几颗洗好的草莓。
“哇塞!哥,你这伙食不赖啊,今天不吃食堂?”平时跟我和纪通衢玩的都不错的王梓凑过来,啧啧称奇,“谁给你做的?你交女朋友了?”
毕子衿啪地一下合上盖子,莫名有点耳根发热:“……关你屁事。”
他们要是知道是他哥做的,估计得惊掉下巴了吧。
突然感到很愉悦。
放学后,他没去找纪通衢,鬼使神差地骑着车,按照偷看毕知书房间里便签纸上那个模糊的地址,准备去那里一探究竟。
那是一片由旧厂房改造的区域,充满了工业风和现代感。毕子衿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,没上去,也不知道上去该说什么。难道说“我来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”?
可行,但似乎不太合适。
正准备离开,却看见毕知书和一个穿着西装、看起来像是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起从楼里走了出来。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,经理表情热情,毕知书则微微颔首,保持着距离感。
毕子衿躲在了一棵装饰用的绿植后面。
距离有点远,听不清具体内容,只能看到那个经理模样的人表情很热情,甚至带着点讨好,而毕知书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,偶尔点头。最后,那男人递给他一张名片,毕知书接过,随意地放进了口袋。
他站在那里,目送那人离开,然后拿出手机,似乎在查看信息。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,在他脚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,看起来有些单薄,但似乎也有了些坚不可摧的意味。
毕知书站在原地,拿出手机似乎准备打电话,一抬头,目光恰好扫过毕子衿藏身的方向。
四目相对。
毕子衿:“……”
毕知书:“……”
场面一度十分尴尬。
毕子衿硬着头皮从绿植后走出来,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:“哈哈,好巧啊,我……我路过。”
他哥收起手机,看着他,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,但并没有拆穿我:“嗯,是挺巧。”
“那个……你忙完了?”毕子衿试图转移话题。
“暂时告一段落。”他哥朝毕子衿走过来,“一起吃晚饭?”
“……行吧。”毕子衿摸了摸鼻子。被抓包了,可恶,应该再躲远一点的。
他们去了学校后门一家以前常去的、价格亲民的小馆子。点了几个菜,等待的间隙,又是沉默。
这次是毕子衿先没忍住。他放下手机,装作不经意地问,“你那个……”
他顿了顿,最终还是没问出来,“你还得忙多久?”
毕知书翻看手机的动作顿了顿,看向他,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,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。
“不确定。”毕知书回答,然后补充了一句,“可能还需要一阵子。”
“哦。”毕子衿点了点头,没再追问。
好在菜很快上来了,热气腾腾的,瞬间驱散了些许尴尬。二人各自埋头吃饭,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,绝口不提刚才在门口的“巧遇”,也不提毕知书神神秘秘的“有事”。
吃到一半,毕子衿手机响了,是纪通衢在群里艾特全体成员,张罗着周末去新开的卡丁车场。
鹅子:“@全体成员 周末去赛车啊!北京路润仁商场旁边那家新开的!我拿奥赛奖金给你们请客!”
这家伙,请客就请客,还特意彰显一下自己奥赛得奖的光荣事迹。
毕子衿“啧”了一声,随手回了个收到。然后把手机随手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。
“周末有安排?”毕知书忽然问。
毕子衿夹菜的手一顿,有点意外他哥竟然会主动问这个。“嗯,跟纪通衢他们去赛车。”
毕知书点了点头,没再说话,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:“注意安全。”
“……知道。”毕子衿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。这家伙,能不能不要用这副跟个要当他爹的语气说话?
吃完饭,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。晚风比来时更凉爽了些,吹在脸上很舒服。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长,缩短,又拉长。
“那个……”毕子衿犹豫着,还是开了口,视线飘向路边闪烁的霓虹,“谢谢你近几日的照顾了。”
毕知书侧头看了他一眼,夜色中,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。“不客气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就在毕子衿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,毕知书忽然补充了一句,声音平静无波,却像莫名其妙让毕子衿有些感动:
“明天想吃什么?”
毕子衿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心里那点酸酸胀胀的感觉瞬间满溢了出来。我别开脸,假装在看街对面那只蹲在橱窗上的肥猫,声音有点闷:
“……随便,我又不挑食。”
毕知书似乎又极轻地笑了一下,这次毕子衿听得真切了些,那笑声低低的,像羽毛扫过心尖。
“好。”他哥只回了一个字。
接下来的几天,日子仿佛按下了某种奇特的循环键。
毕知书依旧早出晚归,留下字条和早餐,以及那个雷打不动的、内容日益丰富的保温盒。毕子衿依旧上课、打球、跟纪通衢他们插科打诨,但每天放学,骑着车穿过渐渐熟悉的街道回那个亮着灯的小公寓,似乎成了某种不必言说的习惯。
他的那个算不上多么好的勉强的栖身之所,似乎终于也有了一丝家的样子。
毕子衿活了十七个年头,还是第一次有人,愿意在深夜里,等他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