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声渐小,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,规律得像老旧的节拍器。
郭文韬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,蒲熠星的喊声被雨水吞没,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。
他站在原地,雨水浸透了他的衬衫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那只装着桃子罐头的帆布包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,“噗通”一声掉进浑浊的积水里。
甜的。
他记得文韬说过,末世里能吃到一点甜的,就好像还能活在过去。
现在,那点甜,被泡在了泥水里。
蒲熠星缓缓蹲下身,像一座被抽掉所有支架的雕塑,肩膀剧烈地颤抖。
他错了。
他以为把郭文韬推向一个看似更安全的选择,是保护。
他以为自己独自留下处理研究所的烂摊子,是承担。
可他忘了,郭文韬从来不是需要被圈养在安全区里的金丝雀。
他忘了,郭文韬的骄傲,比任何人的性命都重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一声微弱的呢喃,碎在风里。
他必须找到他。
在那些人找到他之前。
***
郭文韬没有走远。
他钻进街角一家废弃的24小时便利店,玻璃门碎了一半,货架东倒西歪,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过期货品的酸腐气。
他靠着一面还算完整的墙壁滑坐下来,背后的冰冷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。
累。
不是身体的疲惫,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,对一切都提不起劲的倦怠。
他卷起自己左臂的袖子。
破旧的军绿色外套下,他的小臂皮肤上,浮现出一片诡异的、像是青色藤蔓的纹路。
它们从手腕处蔓延开,像一张细密的网,在昏暗的光线下,甚至能看到一丝极淡的、如呼吸般明灭的微光。
这是研究所留给他的“礼物”。
郭文韬闭上眼睛。
瞬间,整个世界的“声音”都变了。
不再是风声、雨声。
他能“听”到,五十米外,一只变异的老鼠在下水道里啃食着什么东西,它贪婪的心跳声清晰可辨。
他能“听”到,两条街区外,一个游荡的感染者因为失去了目标,正发出无意识的低沉嘶吼。
他甚至能“听”到,更远处的废墟里,有几个微弱的、惊恐的生命信号聚在一起,像风中残烛。
这是他的异能。
不是控制火,不是力大无穷。
他能感知到特定范围内所有生命体的情绪、状态,甚至……最原始的欲望。
一种被强行打开的,与世界万物共感的诅咒。
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他的太阳穴。
眼前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。
冰冷的金属手术台。
刺鼻的消毒水气味。
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,隔着玻璃,声音平静无波:“7号实验体,生物信息素兼容性高达92%,可以进行第三阶段融合。”
然后,就是一阵贯穿全身的、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。
郭文韬猛地睁开眼,大口喘着粗气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他捂住剧痛的左臂,那片青色藤蔓仿佛活了过来,在他的皮肤下灼烧。
他想起了那个女人。
蒲熠星口中那个,需要他去“处理一些事”的故人。
那个他曾经在蒲熠星旧照片里见过,笑得温柔知性的“白月光”。
原来,这就是蒲熠星的“保护”。
把他送进他白月光的实验室,当一个完美的实验素材。
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,郭文韬死死咬住嘴唇,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。
他不能倒下。
他要活下去,然后走到那两个人面前,问一句。
凭什么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
便利店外,传来感染者特有的、黏腻的拖拽声。
有东西被这里的活人气息吸引过来了。
郭文韬眼神一冷,那点自伤自怜的情绪瞬间被压了下去。
他从地上爬起来,动作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。
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蒲熠星处处操心的郭文韬了。
在研究所的三个月,他见过的地狱,比蒲熠星想象的要深得多。
两个感染者,一前一后,肢体扭曲地从破碎的玻璃门挤了进来。
它们空洞的眼眶转向郭文韬的方向,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嘶吼。
郭文韬没有动。
他只是闭上眼,将自己的感知沉入那两个怪物的意识里。
饥饿。暴虐。混乱。
还有……对特定声波的本能趋向。
他侧耳,捕捉到头顶上方,一根被风吹动的、摇摇欲坠的金属广告牌支架,正在发出一种极高频的、人耳难以察觉的摩擦声。
就是那里。
郭文韬猛地睁眼,抄起手边一根断裂的货架钢管,用力砸向身侧的收银台。
“哐当!”
巨大的噪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。
两个感染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激怒,嘶吼着朝他扑来。
郭文韬不退反进,迎着它们冲过去,却在即将接触的前一秒,身形极其灵巧地一矮,从它们中间穿了过去。
他像一阵风,冲出便利店,然后毫不犹豫地朝那块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下方跑去。
身后的感染者紧追不舍。
就在他跑出广告牌阴影范围的瞬间,他停下脚步,回头。
用尽全力,将手中的钢管掷了出去。
钢管没有砸向感染者,而是精准地命中了那根早已锈蚀不堪的支架连接处。
“嘎吱——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后,重达数百公斤的广告牌轰然坠落。
“轰隆!”
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发颤。
那两个感染者,被死死地压在了下面,瞬间没了声息。
一切又恢复了寂静。
郭文韬站在原地,胸口微微起伏。
他看着那片废铁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干净,利落,没有一丝拖泥带水。
他甚至没有浪费一颗子弹。
这就是研究所教给他的东西。
用最节省的力气,造成最有效的杀伤。
***
城市的另一头,蒲熠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。
他不能就这么找过去。
文韬现在不会信他任何一句话。
而且,研究所的“清扫部队”一定已经在路上了。
蒲熠星快步走进一条小巷,找到一个被废弃的市政电力箱。
他拉开盖子,看着里面复杂的线路。
他伸出右手,指尖轻轻搭在一根主线路的接口上。
一抹幽蓝色的微光,从他的指尖亮起,像活物一样顺着电线蔓延开来。
“滋滋……”
电力箱里迸出几点火花,紧接着,旁边一台早就黑屏的街道监控器,屏幕闪烁了一下,竟然亮了。
屏幕上,雪花点闪烁,最终定格在郭文韬刚刚离开的那条街上。
没有身影。
蒲熠星闭上眼,指尖的蓝光更盛。
他的异能,是“信息流”。
他可以读取、篡改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所有电子设备里的数据流。
末世前,他是金融系的高材生,玩弄数据是他的天赋。
末世后,这成了他保命的底牌。
他就是用这个,抹掉了他和郭文韬在基地里的所有记录,试图让他们彻底“消失”。
屏幕上的画面飞速切换,一帧帧闪过。
终于,他看到了。
郭文韬走进便利店,然后又出来,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两个感染者。
蒲熠星的心狠狠一揪。
那不是他认识的郭文韬。
那个会因为解不出数学题而皱眉,会因为看了一部悲伤电影而掉眼泪的郭文韬,已经死了。
死在了那间研究所里。
忽然,蒲熠星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在另一条街的监控画面角落,他看到了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。
他们行动迅速,装备精良,手臂上都有一个相同的、银色的蛇形标记。
研究所的“清道夫”。
他们正在通过手持设备扫描着什么,然后其中一人抬起手,指向了郭文韬所在的方向。
“不好!”
蒲熠星猛地抽回手,监控屏幕瞬间熄灭。
他来不及多想,转身就朝郭文韬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他必须抢在那些人前面!
***
便利店里,郭文韬重新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他撕下衣摆,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刚刚被碎玻璃划伤的手臂。
突然,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一种强烈的、带着恶意的“视线”,从远处牢牢锁定了他。
不是感染者。
是人。
而且是冲着他来的。
郭文韬的呼吸一滞,他那被开发到极致的感知,甚至能“听”到他们通过战术耳机传来的、被电流扭曲的声音。
“目标生物信号确认,位于坐标点7B便利店内。”
“生命体征活跃,信息素浓度……高于阈值。总部指令,优先活体捕获。”
“收到。A组从正面进入,B组封锁后巷。执行。”
郭文韬的心,沉到了谷底。
他们来了。
他迅速扫视四周,便利店只有一个后门,通向一条窄小的巷子。
现在肯定已经被堵住了。
他被困住了。
郭文韬缓缓站起身,将那根沾着灰尘的钢管重新握在手里。
他退到货架最深处的阴影里,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。
他不想再逃了。
从研究所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起,他就知道,这一天迟早会来。
脚步声,在门口响起。
沉稳,有力,带着金属的质感。
不是一个,是两个。
郭文韬屏住呼吸,将自己的生命信号压到最低。
他听着那两个“猎人”一步步走近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。
不是因为害怕。
是因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,从心底燃起的、想要将一切都毁灭的疯狂。
就在那两个黑影即将踏入他藏身的阴影时。
“砰!”
一声巨响,不是枪声。
是便利店的另一面墙壁,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生生撞开了一个大洞!
砖石和烟尘四散飞溅。
那两个黑衣人立刻警惕地调转枪口。
烟尘中,一个人影踉跄着冲了进来,他浑身湿透,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,脸上满是焦急和不顾一切的疯狂。
他冲着郭文韬藏身的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:
“文韬!快跑!”
是蒲熠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