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慈宁宫的午后总氤氲着沉水香的雾霭，李太后捏着狼毫笔，笔尖在《女诫》“妇德章”上一顿——最后一笔洇开墨点，恰似滴未拭的清泪。殿外传来冯保尖细的通传：“首辅张大人求见。”

她搁下笔，指尖抚过案头那支赤金点翠步摇——凤尾珍珠是冯保上月从苏州采办的，凉得像块焐不热的人心。珠帘外响起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，张居正的藏青蟒袍先入眼帘，腰间“敬天法祖”羊脂玉佩撞在玉带钩上，发出极轻的脆响——那是他沉思时的惯常动作，恍若前世执行任务时摩挲战术手环的旧习。

“太后召臣，可是为宫闱用度的折子？”张居正立在帘外，声音恭谨得恰到好处，拇指却摩挲着玉佩边缘——方才路过内务府，瞥见小厮抱箱褪色丝绸送往冷宫，便猜知太后要垂询何事。

冯保端着茶盏趋前，兰花指翘得如将谢的残菊：“张大人好神通！今早内务府递的本子上说，江南织造的丝绸较去年减了三成，太后正愁开春的宫装无着哩。”

珠帘后飘来李太后的轻笑，宛若坠入茶盏的茉莉：“张首辅管着天下银钱，连宫里头的衣裳都管不住？”

张居正的精神力悄然探出——似缕穿堂风，裹住帘后身影。李太后情绪恬淡如浸在温水中的茶叶，唯有指尖摩挲步摇的动作泄出一丝试探；冯保心跳较平日快了半拍，茶盏底在案上蹭出道浅痕——他在等，等张居正越界，等太后对这位“霸道首辅”生出嫌隙。

“回太后，江南去年遭了暴雨，桑田淹了七万亩，丝绸减产是实情。”张居正从袖中取出折页，“臣已令苏州知府徐贞明从民间收了百匹蜀锦，虽不及江南柔滑，然色泽正，够宫里头用半年。至于明年——”他稍作停顿，目光掠过冯保微变的脸色，“臣打算让织造局改种木棉，既耐旱，纺出的布还能给辽东士兵做冬衣。”

帘内李太后沉默了。她摩挲着腕间翡翠镯子，想起上月张居正呈送的江陵蜜橘——橘皮上还凝着霜，恰似他眼底藏不住的热忱。良久，她抓起案头绣着并蒂莲的荷包：“这荷包赏你，算哀家谢你替宫里头操心。”

冯保指甲掐进掌心——那荷包是李太后只赏“自家人”的，去年他为太后挡了杯烫茶，也未得这般恩宠。他端起茶盏饮了口，茶太烫，烫得舌尖发疼，却也烫醒了心底的警觉：张居正这是借着宫闱用度，把改革的手伸进了他把持的织造局！

张居正接过荷包，指尖不慎触到李太后指腹——恍若触着块晒暖的暖玉，却倏然缩回。他垂首道：“太后折煞臣了，此乃臣分内之事。”

出了慈宁宫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。御花园的石榴树刚结了小果，万历蹲在树下逗蚂蚁，明黄龙袍沾着草屑，见他便蹦起拽住袖子：“张先生！先生说我今日写的‘仁’字比昨日好看，你陪我去书房练《论语》好不好？”

张居正蹲身替他整理发冠，指尖触到万历腕间紫檀佛珠——那是他上月所赠，刻着《大学》“修身齐家”句。这孩子的精神力像团软绵的棉花，满是依赖，却在他要开口推托时，陡然泛起一丝疏离——恰似昨日万历问“张先生是不是比父皇还厉害”时，眼中闪过的那点疑惑。

“好，陪陛下练半个时辰。”张居正笑着抚了抚他的头，转身时却敛了笑意——帝王家的孩子，哪有真的单纯？

返回张府时，天色已近黄昏。萧岚端着药碗立在书房门口，青布裙沾着灶灰，宛若株被风刮斜的艾草。她垂着头，声音轻得似落入茶盏的叶：“大人，该喝药了。”

张居正接过碗，药香里裹着浓得发苦的艾味——是萧岚晨间在小厨房添的，他记得高拱从前喝药总爱加这个。但今日艾味忒重，像有人手抖加多了。他动用“人心洞察”，精神力裹住萧岚：这姑娘心跳得厉害，指尖绞着围裙边角，情绪里满是矛盾——仿佛有人拿刀子顶着她后背，逼她做不愿为之事。

“这药是你熬的？”张居正放下碗，目光落在她右耳后的朱砂痣上——那是高拱旧部的标记，当年高府丫鬟，都要在耳后点这么颗痣。

萧岚脸色骤白，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短匕——但张居正的目光太沉，像块压在她心上的砖，让她抽不出刀。她咬着唇，声音带着颤：“是……是奴婢熬的。”

张居正微微一笑，指节敲了敲桌面：“明日少放些艾——孤家寡人喝惯了苦，不必添这些多余的。”

萧岚愣了愣，转身退下。她回到房中，从枕下摸出高拱画像——画中高拱身着一品仙鹤补服，眉峰如未出鞘的剑。她凝视画像良久，突然撕下半张——画中高拱只剩单眼，似在瞪她，又像在怜她。

与此同时，东厂密室里，冯保坐在虎皮椅上，手指转着祖母绿戒指。手下跪在地上，声音谄媚：“公公，张府丫鬟已查清，名唤萧岚，上月从漷县来，父母都殁于饥荒。”

“漷县？”冯保笑了，戒指在烛火下泛着绿光，“那可是李太后的老家——张首辅倒会选棋子。”他挥挥手，“继续盯着，尤其留意她与张居正的接触——还有，把张府每日的食谱呈一份来。”

深夜的张府书房，张居正翻阅着徐贞明送来的江南织造局折子。他拇指摩挲着玉佩，精神力仍残留着萧岚的矛盾——那姑娘的挣扎，像根细针，扎得他心口微疼。他抬头望向窗外明月，忆起前世队友临终之言：“有时候，敌人比朋友更懂你的痛。”

风卷落叶穿窗而入，吹得折子哗哗作响。张居正提笔，在折子末尾批了行小字：“速查萧岚来历——勿动。”

案头烛火摇曳，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如株撑天大树，根须却缠满荆棘。
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