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慈宁宫的晨雾尚未散尽，殿檐铜铃被风拂得轻颤，惊碎了案头《女诫》上的鎏金日光。李太后指尖抚过书页末行"妇德尚静，妇言尚简"，倏然抬眼望向殿门——朱漆门板外，冯保的尖细嗓音正飘进来："启禀太后，首辅张大人求见。"

珠帘后的紫色凤袍微动，赤金点翠步摇上的碎玉撞出清越脆响。李太后合上书册，指腹摩挲封皮缠枝纹，轻声道："宣。"

张居正踩着青砖的步履沉稳，藏青色蟒袍下摆扫过殿门汉白玉阶，腰间羊脂玉佩撞出沉闷嗡鸣。他入殿时，目光先落在珠帘后那抹紫色上，再转向右侧——万历正坐于描金檀木椅，指尖无意识转动紫檀佛珠，见他进来眼尾骤亮，却忆起冯保教的"帝王威仪"，忙抿住唇，将佛珠转得更快。

"臣张居正，叩见慈圣太后，叩见皇上。"他跪得笔直，蟒袍团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暗金，左眉骨浅疤被光影勾勒得愈发清晰——那是前世执行任务时遭嫌疑人刀划的旧伤，此刻却像道刻在古朝官服上的现代印记。

"首辅免礼。"李太后的声音自珠帘后飘出，端庄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，"昨日户部递来的漕运折子，你可有头绪？"

张居正起身，自袖中取出本皱巴巴的账册，指尖在封皮轻叩——那是昨夜从漕运总督府暗格搜出的，纸页边缘犹沾茶渍："回太后，漕运总督王信与户部主事李全勾结，将江南粮米每石克扣三成转卖淮安粮商。此乃他们的分赃记录，臣已拿获王信管家与送银小厮，银锭上还刻着'户部库银'印记。"

珠帘后传来布料摩擦声，李太后的身影微微前倾："此事若闹大，恐动摇朝局。"

"慈圣太后曾言，'治顽疾需用猛药'。"张居正抬眼，目光穿透珠帘落在她发髻步摇上——那是冯保上月所赠，翠羽在晨光里闪着冷光，"辽东刚降三场大雪，士兵棉衣未齐，若粮米再遭克扣，恐生兵变。此时不查，更待何时？"

万历突然开口，佛珠停在指节间："张先生，那些贪官会害百姓吗？"

张居正低头看向少年天子，目光柔和些许："臣已命锦衣卫控制王信等人，绝不让百姓受牵连。皇上若愿，明日可往三法司观审——也好知晓，'国法'二字，重逾万两黄金。"

冯保立于侧，指尖摩挲祖母绿戒指，忽然插话："首辅行事这般急切，不怕清流非议您'专权'？前儿赵侍郎还念叨，'祖宗朝无首辅查户部的先例'。"

张居正瞥他一眼，蟒袍团龙纹似微微颤动："冯公公掌司礼监，当知'效率'对户部的重要。漕运延误一日，辽东士兵便多饿一日——若公公以为臣越权，明日可随臣去三法司，亲眼看看那些粮米里的稗子，是否比'祖宗先例'更重要。"

冯保面色一僵，指尖戒指转得更快——未料张居正当众顶撞，正欲再说，珠帘后传来李太后的笑声："冯公公也是关心朝局，首辅莫要多心。既如此，便按首辅之意办吧。"

万历立刻拍掌笑道："那张先生要陪我去观审吗？我想记下来，写入《起居注》！"

张居正蹲下身，替他理了理龙袍领口——那龙袍略大，滑落处露出少年细白脖颈："臣自当陪同。但皇上要记得，审案并非看戏，是要懂得'公允'二字——即便贪官，亦需按《大明律》治罪，不可随意打杀。"

"我记住了！"万历拽住他的袖口，佛珠晃出一串光晕，"那我们明日辰时去？"

"辰时。"张居正笑着点头，指尖却骤然一顿——忆起昨晚书房异状：药碗无故翻倒，茶水浸湿奏折，分明无人触碰，却似有股无形之力推动。后来查验时，药碗边缘沾着点青色丝线，与方才路过宫女的裙角一般无二。

珠帘后响起咳嗽声，李太后的声音重归端庄："皇上，该去御书房读《论语》了。"

万历恋恋不舍松开手，随冯保离去。殿内只剩张居正与珠帘后的李太后，晨雾裹着腊梅香飘入，将空气染得几分暧昧。

"首辅最近，睡得好吗？"李太后忽然问道，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。

张居正抚摸腰间玉佩——那是现代父母所留，刻着"敬天法祖"，此刻贴在肌肤上，像块带着温度的石头："回太后，臣睡得安稳。"

"安稳就好。"李太后向后微靠，步摇翠羽在珠帘间晃出细碎流光，"皇上还小，这朝局全仗你支撑。但……月满则亏，首辅要记得收敛锋芒。"

张居正指尖猛地攥紧玉佩，玉质凉意渗入皮肤——他听懂了，这是警告。抬眼望向珠帘后的影子，忽然笑道："臣明白。臣所做一切，皆是为了皇上，为了大明。"

走出慈宁宫时，阳光已穿透晨雾，却暖不透骨髓。张居正立于汉白玉阶上，望着远处内阁衙门，指尖犹存玉佩凉意——前世他从不曾这般患得患失，因有队友支撑，而今却唯有自己，还有那藏在现代记忆里的遗憾。

忽然，个穿青色布裙的宫女从旁走过，低头行礼时，右耳后露出颗朱砂痣。张居正瞳孔骤缩——正是昨晚潜入书房的侍女！她裙角沾着草屑，腰间布带微松，隐约可见里面别着的三寸短匕。

宫女抬头时，恰好与他对视——她的眼眸漆黑如深潭，毫无宫女该有的畏缩。张居正凝视着她，忽然笑了——原来敌人已送到眼皮底下。

那宫女迅速低下头，贴着墙根快步离去，布裙擦过台阶青苔，留下道浅绿痕迹。张居正望着她的背影，指尖摩挲玉佩上的"敬天法祖"，心中忽然涌起阵熟悉的兴奋——前世遇到难缠对手时，他亦是这般心情：既警惕，又期待。

内阁大门已然开启，属官们捧着折子在门口等候。张居正迈过门槛，将袖中账册置于案头，指尖轻叩案上《资治通鉴》——里面夹着现代笔记，写着"漕运贪腐案：需牵出幕后之人"。他提起笔，在折子里批下几字："着萧大亨明日辰时提审王信，带齐账册与银锭物证。"

窗外腊梅香飘入，混着墨香，将整个内阁染得有些异样——似现代与古代的交织，像理智与权谋的碰撞。张居正靠在椅背上，望着案头折子，忽然忆起前世队友的话："老周，你总把所有事扛在肩上——小心压垮自己。"

他揉了揉太阳穴，指尖触到左眉骨浅疤——那里还在隐隐作痛，是昨晚过度思虑的后遗症。但他不在乎，只要能挽救大明，只要能阻止历史悲剧重演，这点痛算得了什么？

晨风吹入，掀动案头折子，露出里面的现代笔记："一条鞭法试点区域：江南苏州——下月需派得力官员筹备。"张居正望着那行字，忽然笑了——无论现代还是古代，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。哪怕孤独，哪怕危险，哪怕要背负千古骂名。

因为，这是他的使命。
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