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烟墨的幽苦裹着夜寒钻进窗缝时,张居正正捏着京察名册的边角,指腹蹭过“高仪”二字——左眉骨的旧疤突然跳着疼,是白日用“人心洞察”探高仪心思的反噬余韵。窗外银杏叶卷着北风撞在朱漆窗棂上,烛火晃了晃,将书桌上那叠漕运账本投出一道瘦长的影子,像柄尚未出鞘的刀。
门帘掀动的声音比风还轻,萧岚的青色布裙擦过门槛,托盘里的雨前茶冒着热气,却蒸不散她眼底的冷。她脚步放得极轻,袖中短匕的铜柄硌得掌心发疼——那是祖父高拱生前送她的,匕身刻着朵极小的梅,是高府独有的记号。
“首辅,茶温刚好。”她垂着眸,声音像浸了凉水的棉线,软得能绞出寒意。张居正接过茶盏,指尖不经意碰了碰她的手背——凉得像腊月的井沿,却在发颤。他调动精神力,“人心洞察”的波纹悄然散开,撞进萧岚的情绪里:愤怒像烧红的铁,紧张像拉满的弓,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犹豫,像被揉皱的纸团,在她心里滚来滚去。
“放下吧。”张居正将茶盏放在案上,指节敲了敲漕运账本,“你进来时,扫了这账本三眼——是想看什么?”
萧岚的瞳孔缩了缩。她早算好了:等张居正端茶,便用“意念移物”打翻烛台,火舌卷过账本时,再趁乱刺出那刀。可此刻张居正的目光像把浸了墨的剑,穿过她的布裙,直刺进藏着短匕的袖子里。
“没、没什么……”她攥紧衣角,指甲掐进掌心,“只是见首辅熬夜,怕茶凉了。”
张居正没接话,伸手翻开漕运账本的最后一页。那里夹着张皱巴巴的纸——是江南漕运使赵世卿的亲信偷偷递来的,上面记着春漕的真迹:实收漕粮八十万石,账面却写了一百二十万,差额四十万石全进了赵世卿的私库,还有他与户部主事周延的往来信件,字里行间都是“分润”“打点”的龌龊。
指腹按在“四十万石”上,张居正的指甲盖泛着青白。这就是他要的铁证!漕运是朝廷的血管,高拱在时想割这毒瘤,没割成;如今轮到他,这刀得扎进骨缝里。
突然,案上的烛台晃了晃,灯芯爆了个火星。萧岚的精神力像条滑溜的鱼,正往烛台那边钻——张居正早有准备,精神力凝成一道墙,生生挡住她的意念。萧岚闷哼一声,额头渗出细汗,袖中的短匕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滚到张居正脚边。
书房的空气瞬间凝住。张居正弯腰捡起短匕,指尖摩挲着匕身的梅:“高拱的孙女?”
萧岚的脸刹那间白了。她攥着衣角后退半步:“你、你怎么知道?”
张居正将短匕放在案上,推到她面前:“你刚才的情绪里,有高拱的影子——他当年在西苑值夜,总把披风搭我肩上,说‘太岳,你身子骨弱’。”他指了指漕运账本,“你要杀我,可以,但先看看这个——赵世卿贪的四十万石,够江南三县百姓吃一年。你祖父当年上疏参他,被内阁压了;现在我要替他做完,你要毁了它?”
萧岚盯着账本里的清单,指尖发抖。她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气息微弱却坚定:“岚儿,若有朝一日见着能整漕运的人,帮他一把。”原来这个人,是张居正。
门帘外传来张全的声音:“首辅,户部王大人求见。”
张居正站起身,理了理藏青色蟒袍的衣角,腰间羊脂玉佩撞在桌角,发出清响。他看着萧岚:“今晚的事,我当作没发生。要想知道你祖父没说完的话,明天巳时来书房找我。”
萧岚捡起短匕,指尖碰到匕身的梅,突然红了眼眶。她福了福身,退出去时,听见书房里传来张居正的声音:“请王大人进来。”
风卷着银杏叶吹过走廊,萧岚摸出怀里的高拱画像——月光照在画像上,祖父的脸还是那么严肃,却像在说“选对的路”。她把画像贴在胸口,快步往房间走,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,沉得慌。
书房里,王国光的胖脸挤进门框时,张居正正翻着漕运账本。他指了指案上的清单:“王大人,江南的漕粮,你得给我个说法。”王国光的脸色变了变——他和赵世卿是姻亲,这层关系像根刺,扎在他喉咙里。
“首辅,这、这可能是有心人栽赃……”他摸着胡须,声音发颤。张居正没说话,将赵世卿与周延的信件推过去——信上的字迹是周延的,王国光认得,那是他去年赏的湖笔写的。
烛火映着王国光的汗,张居正端起凉透的茶盏:“王大人,漕运是国家命脉,贪腐是剜心的刀。你是户部尚书,该知道这刀得往哪儿扎。”
窗外的风越来越大,吹得烛火直晃。张居正望着案上的短匕,想起过往在特殊机构的日子——那时他总说“要救更多人”,现在他要救的是大明,是江南等漕粮的百姓,是高拱没做完的梦。
萧岚回到房间,把高拱的画像挂在墙上。她摸着画像上的皱纹,拿起笔在纸上写“张”字,又涂掉,再写,再涂——最后纸上只剩一团墨痕,像她乱掉的心。远处钟楼传来三更的鼓声,她望着窗外的月亮,突然想起张居正说的“替你祖父做完这件事”,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,打湿了画像的衣角。
张居正放下账本,揉了揉眉心。左眉骨的疤还在疼,可他不在乎——铁证找到了,接下来该轮到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,一个个浮出水面。他拿起笔,在漕运账本上批了八个字:“彻查到底,严惩不贷。”
案上的短匕闪着寒光,账本摊开着,上面的数字像一把把刀,扎进明朝的伤口里。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屋顶,张居正望着黑暗中的紫禁城,嘴角露出丝冷笑——这场棋,他要赢,不仅为了自己,为了高拱,更为了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