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国咸阳,章台宫内。
“报——!”一名斥候疾步入殿,“韩、魏举全国精锐,合兵二十四万,已抵达伊阙,欲阻白起将军东进!”
殿内群臣闻言,一阵骚动。老将司马错出列,面带忧色:“大王,伊阙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。白起虽勇,然兵力悬殊近一倍半,韩魏此番乃困兽之斗,不可小觑。臣请增兵!”
另一位文臣也附和:“是啊大王,白起将军毕竟年轻,若此战有失,则我军东出之势受挫,恐伤国本。不若暂避锋芒,或换宿将领兵?”
秦王嬴稷端坐于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,目光扫向垂帘之后的宣太后和立于一旁的穰侯魏冉。魏冉面色沉静,并未立即表态。
正在此时,殿外侍者高呼:“楚国使者到——!”
楚使昂首入殿,行礼后朗声道:“外臣奉我楚王之命,特来为秦、韩魏调停。我王言:秦近年两遭大挫,损兵逾二十万。今韩魏倾国之师,其势汹汹。白起将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,然以一敌二,胜则惨胜,若败则精锐尽丧,秦国危矣!纵使侥幸全歼联军,韩魏崩颓,天下中枢失衡,列国为求自保,必合纵而伐秦!我王心念秦楚婚盟之谊,愿出面斡旋,使韩魏割三城予秦,以息兵戈。此乃为秦国计,亦为天下安,望秦王三思!”
嬴稷听完,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,他看了一眼宣太后,见她微微摇头,便心领神会。他温和地对楚使说:“贵使辛苦,楚王好意,寡人心领。然我大秦锐士,既已出鞘,断无轻易收回之理。韩魏之兵,不过土鸡瓦狗,何足道哉?请回复楚王,寡人自有决断。”
待楚使悻悻退下,嬴稷目光锐利地看向群臣:“诸卿可都听到了?楚国表面调停,实则想看我国笑话,甚至想坐收渔利!增兵?换将?此乃示弱于天下!寡人既用白起,便信他到底!传令白起:伊阙之战,寡人全权委任于他,望他不负寡人所托,扬我大秦军威!”
伊阙前线,秦军大营。
白起站在沙盘前,目光如鹰隼般锐利。副将王龁禀报:“将军,韩魏联军二十四万,韩军八万在前,依山扎营,魏军十六万在后,互为犄角。韩军虽弱,据险而守;魏军势大,但其将公孙喜与韩将暴鸢似有龃龉。”
白起冷然道:“韩军怯懦,恃险而怠。魏军骄狂,以为势众便可无忧。此战之机,在于‘攻其不备,乱其心智’。”他手指沙盘,“王龁,你率两万精锐,多设旌旗,日夜鼓噪,佯攻韩军主营,做出我军主力尽在于此的假象。”
“末将领命!”
“其余八万精锐,随我秘密迂回,绕至魏军侧后!待韩军被王龁吸引,我军便猛攻魏军主营!魏军一乱,韩军必溃!”
“诺!”
与此同时,郢都楚王宫内。
楚怀王熊槐收到使者回报,得知秦王拒绝调停,非但不怒,反而抚掌大笑:“赢稷小儿,果然中计!他欲与韩魏拼个你死我活,正合寡人之意!”他转向令尹昭阳,“传令景翠,集结十万精锐,秘密向汉中方向移动。待秦韩魏三国在伊阙杀得难解难分之时,给寡人一举拿下汉中!记住,动作要快,要狠!”
“臣遵旨!”
伊阙战场,战局果如白起所料。王龁的佯攻让韩军主帅暴鸢紧张不已,全力防守。而白起亲率八万秦军如神兵天降,突然出现在疏于防备的魏军大营侧翼。魏军主帅公孙喜仓促应战,阵脚大乱。秦军铁骑反复冲杀,魏军死伤惨重。前方的韩军见后方魏营火光冲天,喊杀震地,军心瞬间崩溃,不等秦军来攻,便自行溃散。暴鸢见大势已去,率亲兵败逃。公孙喜则在一片混乱中被秦军斩杀。
伊阙之战,白起以十万之师,全歼韩魏联军二十四万,一战震惊天下!韩魏两国被迫将之前收复的失地再次割让给秦国。
然而,捷报传至咸阳的喜悦尚未散去,另一份紧急军报接踵而至:“报——!楚国趁我伊阙大战,突袭汉中!景翠率十万楚军,已攻克汉中全境!”
章台宫内,刚刚还沉浸在胜利中的君臣,顿时鸦雀无声。秦王嬴稷的脸色铁青,拳头紧握。宣太后芈八子幽幽一叹:“好一个楚王槐,好一个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!我大秦将士在伊阙血战,他却背后捅刀!”
魏冉沉声道:“大王,太后,我军刚经伊阙恶战,虽胜亦疲,且新得韩魏之地需消化稳定,此时无力南下与楚国争夺汉中……只能,暂时隐忍。”
嬴稷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怒火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传令……边境加强戒备,汉中之事,容后再议!”
时光荏苒,数年已过。楚国郢都,因一系列外交军事胜利,楚怀王熊槐的威望达到顶峰,一扫昔日被张仪欺骗、丹阳蓝田战败的阴霾。
一日,熊槐立于巨大的天下舆图前,目光深邃。
“列国关系已如满弓之弦,绷得太紧了。”熊槐喃喃道,“是时候,给这天下……泄泄压了。”
当晚,他召来太子熊横。“横儿,准备一下,去齐国为质。”
熊横闻言大惊:“父王!为何又要儿臣为质?十几年前在秦国的教训还不够吗?”
熊槐脸色一沉:“此一时彼一时!去齐国,非是屈辱,乃是历练,更是重任!寡人在国内为你扫清障碍,你在齐国,需暗中配合那个燕国间谍苏秦,怂恿齐王田地,全力攻灭宋国!”
熊横不解:“苏秦是燕国间谍,为何要助他?”
熊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:“全天下都知道苏秦是燕谍,唯独齐王不知道,或者说不愿知道!齐若灭宋,则实力暴涨,天下失衡!三晋、燕国,乃至秦国,岂能坐视?届时列国群起而攻齐,我楚国便可坐收渔利!秦国刚经历伊阙、汉中之失,短期内无力大规模干预。韩魏燕赵与齐血战,无论胜负,皆大伤元气。我楚国,便可稳坐钓鱼台!”
在熊横和苏秦的暗中推动下,刚愎自用的齐湣王田地果然倾全国之兵,发动了灭宋之战。宋国灭亡,天下震动!秦、赵、燕等国迅速开始密谋合纵伐齐。
五国伐齐之初,楚怀王以国力未复为由,推脱不参与联军。然而天意弄人,公元前283年,楚怀王熊槐薨逝,谥号“怀”(取其生前遭遇令人嗟叹,晚年亦有抗秦之功之意)。太子熊横早在五国伐齐前便已回国,顺利继位,是为楚顷襄王。
经过两年丧期,公元前281年,楚顷襄王熊横举行正式朝会。
“寡人首议,遣弟公子子兰入魏为质,子熊完入赵为质!”熊横朗声宣布。群臣面面相觑,不知其意。
送走一直与自己不睦的弟弟子兰,既可让其在魏国享乐,也可借机联络已是魏相的孟尝君田文;而派年仅九岁的儿子熊完入赵,则是明确的联赵信号。
熊完抵达赵国邯郸,受到赵国君臣礼遇。在一次宫廷宴会上,熊完的侍从“无意间”向赵国君臣展示了随身携带的珍宝——和氏璧!其光彩流转,温润无瑕,满座皆惊。
消息传至咸阳,秦昭襄王嬴稷大怒:“楚国竟以和氏璧如此重宝联赵?分明是针对我秦国!岂能容他!”穰侯魏冉则道:“大王息怒,直接攻楚,恐三晋背后偷袭。”
嬴稷眼珠一转,生出一计:“既然赵国得了和氏璧……那就派人去邯郸,说寡人愿以十五城交换此璧!”
赵国朝堂,赵惠文王赵何拿着秦国国书,犹豫不决。廉颇、蔺相如等皆言秦国欺诈,但直接拒绝恐招兵祸。此时,宦者令缪贤门客蔺相如挺身而出:“王上,臣愿奉璧使秦。城入赵而璧留秦;城不入,臣请完璧归赵!”
蔺相如至秦,献上和氏璧。秦王嬴稷爱不释手,传示左右及美人,却绝口不提割城之事。蔺相如看出秦王无诚意,假称璧有瑕疵,取回玉璧,怒发冲冠,持璧倚柱,厉声斥责秦王失信,并威胁要与玉璧同碎于柱。嬴稷无奈,假意答应斋戒五日后受璧。蔺相如趁机派人将和氏璧送回赵国。五日后,蔺相如在秦廷慷慨陈词,嬴稷与群臣虽怒,亦知杀之无益,反而失义于天下,只得礼送蔺相如归赵。此即“完璧归赵”。
一计不成,嬴稷又生一计,邀赵王于渑池相会。宴会上,秦王请赵王鼓瑟,并令史官记录“赵王为秦王鼓瑟”,以示羞辱。蔺相如立刻上前,跪请秦王击缶(一种瓦器)。秦王不肯,蔺相如凛然道:“五步之内,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!”侍卫欲上前,被蔺相如怒目喝退。嬴稷不得已,勉强敲了一下缶。蔺相如亦召赵史官记录“秦王为赵王击缶”。秦国群臣又请赵献十五城为秦王寿,蔺相如则请秦以咸阳为赵王寿。直至酒宴结束,秦国始终未能压倒赵国。
连续两次外交受挫,嬴稷颜面尽失,勃然大怒。既然暂时拿赵国没办法,怒火便再次转向楚国。“好个熊横!联赵抗秦?寡人叫你联!”公元前281年冬,嬴稷命三朝老将司马错率军十五万,从巴蜀出发,绕道偷袭楚国巫郡、黔中郡。
楚顷襄王熊横闻讯,立即派大将庄蹻领兵迎击。楚军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,设伏阻击长途跋涉的秦军。激战中,老将司马错不幸战死,秦军大败,被斩首六万余,俘虏三万余,狼狈退回巴蜀。巫郡、黔中郡得以保全。
次年夏,秦昭襄王嬴稷启用杀神白起为主将,率主力二十万,直扑楚国陪都鄢城(今宜城)。同时分兵两路,各以六万和七万兵力攻打汉中和析邑。意图很明显,若攻破鄢城,则楚国郢都门户洞开。
楚顷襄王熊横急令主力收缩至鄢城坚守。他深知白起厉害,严令守军不得轻易出战。秦楚两军于是在鄢城形成对峙。秦军攻势虽猛,但楚军抵抗顽强,战事陷入胶着。
嬴稷在咸阳不断催促白起速战速决,熊横在郢都亦是心急如焚。一日,熊横正对着前线战报发愁,一位名叫黄歇的年轻士子(即后来的春申君)进言:“大王,为何不翻检先王抗秦之旧策,或可寻得灵感?”
一语点醒梦中人。熊横立刻派人查找楚怀王时期的档案,果然有所收获。他迅速写下三封言辞恳切又充满警示的书信,分别派快马送往邯郸、大梁和新郑。信中写道:“昔智伯挟韩魏水灌晋阳,赵氏几亡。然韩魏惧智伯之贪,终与赵氏合谋,三家分智。今白起围鄢,城低水高,其意昭然若揭!若鄢城破,郢都必危。楚国半壁沦丧,则秦势滔天,下一个便是三晋!唇亡齿寒,望诸王明察!” 同时,熊横还与燕惠王姬乐资达成秘密协议:燕国暂缓攻齐,出兵助楚。待秦退兵后,楚助燕彻底灭齐。
就在白起勘察地形,决意利用夷水(今蛮河)水淹鄢城,并已征调数百水工开凿沟渠,即将完工之际,突然接到紧急军报:赵国名将廉颇、赵奢率军二十万,已陈兵秦赵边境!紧接着,韩、魏、燕三国援军亦陆续出动,四国联军总计二十五万,浩浩荡荡向秦楚战场开来!
秦国朝堂震惊!面对东西两线五国联军的压力,白起的水攻之计已失去突然性,且秦国无法同时与天下为敌。在宣太后和魏冉的力劝下,秦昭襄王嬴稷不得不咬牙下令白起退兵。楚军趁势反击,一举收复了所有被秦军攻占的失地,秦楚边界大致回到了张仪欺楚之前的态势。
鄢郢之战虽以秦国退兵告终,但齐地的形势却发生了逆转。即墨守将田单利用燕惠王与乐毅的不和,施反间计使燕王换将,然后以火牛阵大破骑劫率领的燕军,收复七十余城,迎立齐襄王田法章回临淄,齐国奇迹般复国。楚国见燕国已残,新立的齐襄王已经逃脱楚国控制范围。只好承认现状。
秦国则将怒火转向了三晋。公元前273年,白起率军攻魏,在华阳大败赵魏联军,斩首十三万,又将两万赵军俘虏驱入黄河溺毙,震惊天下。
楚顷襄王熊横得知战报,非但不忧,反而对近臣笑道:“嬴稷愚蠢!刚在楚国受挫,又转头怒攻三晋,如此四处树敌,分兵散力,难道他想学那成为众矢之的的齐湣王吗?”他想了想,下令道:“太子完在邯郸为质多年,今年已十六岁,该让他真正历练了。传信给赵国,请赵王多多关照太子,让他参与一些政务军务。”
与此同时,秦国政局暗流涌动。魏国逃臣范雎(化名张禄)因王稽引荐得见秦王。在咸阳宫偏殿,范雎面对嬴稷,侃侃而谈:“秦国二十年来,南征北战,胜仗无数,然得地虽多,却难固守,尤其近年对楚,更是损兵折将,得而复失。反观楚国,自垂沙之胜后,巧妙周旋于列国,由孤立而至合纵之长,秦国不仅未能拓土,反失汉中、损司马错,此为何故?”
他顿了一顿,目光炯炯:“盖因秦国战略有误!‘近交远攻’,与楚这等大国死斗,而放任身边韩魏此等心腹之患!臣为大王计,莫如‘远交近攻’。结交齐楚等远邦,集中力量,先攻并吞并韩魏。韩魏地处天下中枢,得韩魏则天下在握!且臣闻秦国权臣擅专,王室暗弱,此乃‘枝强干弱’,于国大不利也!”
范雎一席话,既提出了全新的“远交近攻”战略,也暗指穰侯魏冉、华阳君芈戎等“四贵”专权,深深打动了秦王嬴稷,却也引起了旁边作陪的魏冉和白起的极大不满与忌惮。魏冉眼神阴鸷,白起则面露不屑,冷哼一声。
楚顷襄王熊横很快通过细作得知了范雎其人及其主张。他既忧且喜:忧的是秦国若真采纳此策,集中力量攻伐韩魏,对楚国构成的长期威胁更大;喜的是韩魏若被蚕食,列国或真如范雎所言,坐视不管。
“立刻去查!把这个张禄(范雎)的底细,给寡人查个底朝天!”熊横下令。
不久,关于范雎在魏国受辱的详细情报摆在了熊横案头。熊横沉吟片刻,心生一计:“此人心胸狭窄,睚眦必报,但似乎又念小恩。他既化名张禄……寡人便在这‘张’字上做文章。”
数月后,魏国大梁。已成为秦国使臣的范雎(张禄)拜见魏安釐王魏圉,意图推行远交近攻,稳住魏国。然而,就在他回到驿馆的当晚,一封匿名信被塞入他的房间。翌日,魏安釐王在朝会上,当着范雎的面,愤怒地拿出一封信摔在地上:“好你个张禄!竟敢写信辱及寡人曾祖(魏惠王)、祖父(魏襄王)!言他们不用张仪,以致丧权失地,是昏聩无能?你区区一个秦臣,安敢如此!”
范雎愕然,完全不知所以。魏安釐王不容他辩解,直接下令将其驱逐出境。范雎狼狈离开大梁,途中,他的一名副使(实为楚国间谍假冒,容貌与真副使极似)“惶恐”地向他“坦白”:是因听闻范雎化名“张禄”,联想到昔日魏国不用张仪之旧事,一时愤懣,才假冒范雎笔迹写了那封辱骂信,想为魏国出气,并“无意间”嘟囔出已死的前魏相“魏齐”的名字。
范雎虽气得七窍生烟,但念及此副使平日对自己还算恭敬,且此事牵扯已死的魏齐,过于复杂,最终强忍怒火,将此人斥退,并未深究。
经此一事,范雎的“远交近攻”在魏国受挫。他回到咸阳后,促使秦王将首要目标锁定为韩国。秦昭襄王嬴稷大力支持,甚至动用了“黑冰台”的力量,加强对韩国的渗透和情报收集。
然而,就在秦国磨刀霍霍向韩国时,魏国因那封“侮辱信”余怒未消,竟派兵陈驻秦韩边境,摆出干预姿态。秦国君臣得知后,气恼万分,知是有人作梗,却又查无实据,攻韩计划再次受阻。
楚国王宫内,楚顷襄王熊横听着细作回报,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这盘搅动天下的大棋,还在继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