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上那行字,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扎进我的瞳孔里。
“大早上的开什么玩笑?”
每一个字,每一个笔画,都和我两年前发出的那条信息一模一样。那种轻描淡写的、不以为意的、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的语气,隔着屏幕都能渗透出来,冰冷刺骨。
我站在林慧的办公室中央,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。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,王瑞希惊恐又困惑的脸在我眼前变得模糊,只有那行字,清晰得像一道刻在我视网膜上的烙印。
这不是真的。
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。这是她跟我开的又一个玩笑,一个迟来的、报复性的、恶劣的玩笑。她怎么敢?她怎么能?
我猛地抬头,死死盯住王瑞希,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:“她的航班号!什么时候的飞机?飞去哪儿了?”
王瑞希被我吓得后退了一步,结结巴巴地说:“就……就是前天晚上的,飞……飞旧金山的……李总,这……这到底怎么回事啊?你们不是……”
“闭嘴!”我吼了一声,烦躁地在原地踱步。我的大脑飞速运转,试图在这团乱麻里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。她一定是在附近,躲在哪个角落里,看着我现在的样子偷笑。她最擅长这种把戏了,那些欲擒故纵的、羞涩又带着钩子的眼神,我见过太多次了。
我再次拨打她的电话,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机械的女声:“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我不信邪,切换到微信,语音通话的请求发出去,立刻被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回来——“对方已拒收”。
我被拉黑了。
再一次。
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,从我的头顶浇下,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火焰。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,我感到一阵窒息。
“李总……”王瑞希小心翼翼地开口,“林慧她……她走之前,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封信。她说……她说她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,让我们好好干,她会在线上支持我们的。”
“信呢?”我猛地转身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。
王瑞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。不是给我的,上面写着“瑞希亲启”。我一把夺过来,粗暴地撕开。里面是林慧清秀的字迹,写满了对公司未来的规划和对技术团队的叮嘱,条理清晰,逻辑缜密,没有一丝一毫的仓促和慌乱。
这不是临时起意。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亡。
我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信的末尾,有一句 P.S.:“有空替我跟李总说声抱歉,也说声谢谢。他是个很好的投资人。”
投资人。
她只当我是个投资人。
我突然觉得很可笑,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、干涩的笑声。王瑞希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解。是啊,在所有人眼里,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他亲眼看着我一次次从B市飞来,看着我在年会上向她深情告白,看着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,出双入对。
可他们谁也不知道,这场“热恋”里,我连她的手都没能真正牵住过。
我把信纸揉成一团,狠狠地摔在地上,转身冲出了办公室。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,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充满了她气息的地方。我坐进车里,一拳砸在方向盘上,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写字楼下短暂的宁静。
我发动车子,漫无目的地在A市的街头游荡。车窗外,高楼林立,霓虹闪烁,这座城市繁华依旧,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寒冷。
我到底算什么?
这个问题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。我以为我是掌控者,是施予者。我给了她资金,给了她资源,给了她一个“女朋友”的名分,我以为我已经补偿了年少时的迟钝,给了她想要的一切。我以为她那些以工作为名的拒绝,都只是害羞和矜持。我甚至享受这种追逐的感觉,享受她在我面前那种小心翼翼的、依赖的姿态。
可现在我才发现,我所以为的“我们”,从头到尾,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。
她叫我“小安哥”是为了拉高投资金额。
她答应做我的女伴,是为了在客户面前给公司背书。
她对我所有的顺从和微笑,都只是为了稳住我这个“很好”的投资人。
她把我当成一块垫脚石,一块通往她梦想的、可以随时被丢弃的垫脚石。
愤怒和屈辱像两条毒蛇,啃噬着我的心脏。我猛地一脚踩下刹车,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。我趴在方向盘上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我习惯了。我只是习惯了林慧从小就对我好。习惯了她像一颗卫星,永远不知疲倦地围绕着我旋转。当这颗卫星突然偏离轨道,消失在我的引力范围之外时,我感到的不是爱人的离去,而是一种……一种私有物被夺走的恐慌。
我简单的把这种恐慌,认作是爱。
我开始疯狂地回忆,回忆我们之间的一切。可我悲哀地发现,我能想起来的,全是她对我好的画面。她给我带的早餐,她帮我划的重点,她在我打球时递过来的那瓶冰水。而我呢?我为她做过什么?
我带她去看过一场她不喜欢的电影,因为那是我朋友投资的。
我送过她一个最新款的手机,因为我觉得她那个太旧了,配不上我的女朋友。
我为她买了一套公寓,规划好了我们的未来,却从未问过她,那是不是她想要的未来。
我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,不知道她真正的梦想是什么。我以为她的梦想就是和我在一起。我真是……太自以为是了。
手机屏幕还亮着,停留在那个对话框。我看着那句“开什么玩笑”,突然有些不知所措。愤怒退潮后,留下的是一片空旷的、茫然的荒原。我已经习惯了用投资人的眼光去审视一切,去计算得失,去衡量价值。可面对林慧,我所有的逻辑和算法都失灵了。
我输了。输得一败涂地。
我不知道林慧是以什么样的心情,一个人登上那架飞往异国他乡的飞机的。是解脱?是报复的快感?还是……也有一丝丝的难过?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我喘不过气。
我开始怕了。我怕她再也不会回来,怕我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。我第一次发现,我对林慧的感情,已经不是年少时那种单纯享受她对我好的肤浅喜欢了。在她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之后,在我意识到我可能永远失去她之后,那种在乎,那种心慌,是真实存在的。
可我现在,已经分不清了。这到底是被愚弄后的不甘,还是迟来的爱?
车窗外,华灯初上。我看着车流穿梭,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。我拿出手机,翻遍了通讯录,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。
鬼使神差地,我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打过的电话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:“小安?怎么这个点想起来给奶奶打电话了?”
听到奶奶声音的那一刻,我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断了线,所有的伪装和骄傲瞬间崩塌。我握着手机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觉得眼眶发热,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