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安？怎么这个点想起来给奶奶打电话了？”
电话那头，奶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，像一双柔软的手，瞬间抚平了我心里的狂躁。我握着手机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车窗外的霓虹灯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斑，映在我脸上，忽明忽暗。
“说话呀，孩子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急，“你在哪儿呢？吃饭没有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？”
一连串的关心像温水，终于将我冻僵的理智融化开一道裂缝。我深吸一口气，再开口时，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：“奶奶……我……我搞砸了。”
“搞砸什么了？”奶奶的语气沉了下来，但没有责备，“慢慢说，不着急。天大的事，还有爷爷奶奶给你顶着。”
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，将这两年来的事情，从我以投资人的身份重新出现在林慧面前，到今天她悄无声息地远走高飞，用最简单、最笨拙的语言，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。我省略了那些商业上的算计和周旋，只剩下最赤裸的情感脉络。我说我以为她还爱我，我说我以为我在补偿她，我说我甚至为我们规划好了未来。最后，我说，她只留下一句“开什么玩笑”，就消失了。
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。我能听到奶奶平稳的呼吸声，这沉默比任何责骂都让我难受。
“小安，”良久，奶奶才重新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心疼，“你告诉奶奶，你难过，是因为……那个叫林慧的好姑娘，让你丢了面子，还是因为……你再也见不到她了？”
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剖开了我混乱的心。
是因为丢了面子吗？是。我，李安，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，第一次被人如此彻底地愚弄和抛弃，我的自尊心被碾得粉碎。可……仅仅是这样吗？
我闭上眼睛，脑海里浮现出的，不是年会上她穿着红裙对我巧笑嫣然的模样，也不是在谈判桌上她叫我“小安哥”时狡黠的眼神。而是一些更久远，更模糊的画面。
是初中时，我打完球，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冰水，瓶身上还细心地包着一层纸巾，怕冰到我的手。
是高中模拟考前，她塞给我一张小纸条，上面不是情话，而是用三种颜色标注的、我最容易出错的物理公式。
是大学时，我们偶尔通电话，她总能在我抱怨课业繁重时，不经意地提起某个我感兴趣的篮球明星的最新动态，笨拙地转移我的注意力。
这些画面，琐碎，平淡，像空气一样被我忽略了太久。可此刻，它们却像无数根细小的针，扎进我的心脏，密密麻麻地疼。
我疼的，不是失去了一个追随者，也不是输掉了一场感情游戏。我疼的，是那个会为我的水瓶包上纸巾的女孩，那个会为我整理错题的女孩，那个小心翼翼地，用她全部的少女时光爱过我的林慧，被我亲手推开了。我甚至，连一句像样的“对不起”都还没来得及说。
“奶奶，”我握紧手机，感觉眼眶滚烫，“我想见她。我现在就想见到她。”
“傻孩子。”奶奶叹了口气，声音里满是无奈，“你现在去找她，又能说什么呢？告诉她你错了？还是告诉她你现在才发现你离不开她？小安，你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都没弄清楚，你拿什么去见她？”
奶奶的话，一针见血。
是啊，我拿什么去见她？用我那套自以为是的商业逻辑？告诉她我愿意追加投资，换她一个回头的机会？还是用我那可怜的、刚刚才意识到的感情，去乞求她的原谅？
无论哪一种，都只会让她觉得更加可笑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我茫然地看着车窗外陌生的街景，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走投无路，“奶奶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“回家来吧。”奶奶的声音不容置疑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，“什么都别想，先回家来。A市那边的事，让你助理处理。”
挂断电话，我在车里静坐了很久。然后，我拨通了助理的电话，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：“帮我订最早一班回B市的机票。公司那边，你全权处理，所有会议延后。一周之内，不要让任何事打扰我。”
助理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到了，但还是专业地应了下来：“好的，李总。”
飞机在夜空中穿行，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。我靠在舷窗上，看着脚下城市的灯火渐渐变成一片璀璨的光海，然后又被无尽的黑暗吞没。我突然意识到，林慧离开时，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象吗？她一个人，拖着行李，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，心里在想什么？
是在为摆脱我而感到庆幸，还是……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惶恐？
我不敢想下去。我怕我想出的任何答案，都只会让我更加心疼和悔恨。
我拿出手机，点开那个被我置顶，却再也无法发送消息的对话框。我向上滑动，看着我们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。大多是我的邀约，和她言简意赅的、以工作为名的拒绝。而在这些记录的最上方，是我两年前发出的那句“开什么玩笑？”。
我盯着那句话，忽然觉得，我才是那个天大的玩笑。
我从来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。
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进我的脑海，让我浑身一震。自小父母早逝，爷爷奶奶虽然疼我，但他们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产业，能分给我的时间少之又少。他们用最顶级的物质条件和最严格的精英教育来弥补对我的亏欠。我身边的所有人，老师、管家、司机，都对我毕恭毕敬。我习惯了被讨好，习惯了发号施令。林慧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也只是众多讨好我的人中，最特别、最执着的那一个。
我从未平等地看待过她。
我把她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，把她的喜欢当成一种勋章。当这枚勋章想要离开我的胸口时，我第一反应不是挽留，而是愤怒地想要将它夺回来，重新别上。
我以为这是爱。
可现在我才明白，这不是爱，这是亵渎。
飞机降落在B市机场时，天已经蒙蒙亮了。我没有让司机来接，而是自己打了一辆车，直接回了老宅。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时，奶奶正披着晨光，在院子里给她的那些兰花浇水。
她看到我，愣了一下，随即放下水壶，快步走过来，拉住我的手。她的手很温暖，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。
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。”她上下打量着我，眼神里满是心疼，“瘦了，也憔悴了。快，厨房给你炖了汤。”
我跟着奶奶走进熟悉的客厅，爷爷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。他抬起头，看了我一眼，眼神严厉依旧，但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分。
“知道回来了？”他放下报纸，声音洪亮，“在外面碰壁了？”
我走到他面前，站定，然后，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举动。我对着他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爷爷，奶奶，”我抬起头，看着他们惊讶的眼神，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，“我想请你们教我一件事。”
“教我，到底该怎么去爱一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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