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靠在冰冷的床柱上，听着陆川渝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，才缓缓睁开眼。眼底的恨意尚未褪去，却多了几分无力的颓然。他低头看着掌心渗血的伤口，指尖颤抖着蜷起，将那份屈辱与愤怒死死攥在手心。
地上的桂花糕碎屑混着灰尘，甜腻的香气却依旧顽固地钻进鼻腔，像一根细针，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。那是他少年时最爱的味道
，国子监的午后，他总爱揣着两块桂花糕，坐在老槐树下研墨读书，偶尔抬头，会撞见陆川渝倚在树干上看他，眼底的笑意清浅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明朗。
可如今，那些鲜活的回忆，都被血与恨腌渍得面目全非，只剩尖锐的讽刺。
他挣扎着挪到床边，手腕上的镣铐摩擦着皮肉，留下一圈泛红的痕迹。
矮几上还放着陆川渝方才倒的茶水，温热的气息袅袅升起，氤氲了视线。
沈砚盯着那杯茶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——连日水米未进，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烟，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饥饿，可心底的恨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，死死拦住了他的念想。
“卑鄙小人……”他低声咒骂，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，指尖落在镣铐上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清醒。陆川渝拿捏住了他的软肋，沈家的坟茔是他最后的底线，他不能赌，也赌不起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房门被轻轻推开，不是陆川渝那带着压迫感的沉重脚步，而是侍女轻缓的碎步。那侍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粥，低着头，小心翼翼地走进来，将粥碗放在矮几上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沈公子，将军吩咐，让您趁热喝些粥。”
沈砚抬眼，眼底的戾气让侍女猛地瑟缩了一下，慌忙垂首，不敢再看。他盯着那碗清粥，白米熬得软烂，飘着淡淡的米香，简单却诱人。腹中的饥饿感愈发强烈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防线。
“滚。”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侍女身子一颤，不敢多言，躬身退了出去，房门再次被轻轻合上。
卧房里又恢复了死寂，只剩粥香在空气中弥漫。沈砚盯着那碗粥，目光沉沉，挣扎了许久，终于还是抵不过身体的虚弱，伸手端起了粥碗。温热的触感透过瓷碗传来，熨帖着冰凉的指尖，也稍稍暖了几分冰冷的心头。
他没有用勺子，而是直接对着碗沿，小口小口地喝着。清粥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，抚慰着空荡荡的胃，让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。可每喝一口，心底的屈辱就多一分——他终究还是向陆川渝的威胁妥协了，还是吃了这囚笼里的食物。
一碗粥见了底，沈砚将碗放回矮几，靠在床柱上，闭上眼睛，掩去眼底的复杂。他知道，从他喝下这碗粥开始，这场对峙，他就已经输了半分。
接下来的几日，陆川渝依旧每日都会来，却不再提桂花糕，也不再强迫他做任何事，只是有时会坐在太师椅上，翻看兵书，有时会站在窗边，沉默地看着院外的风景。他周身的戾气淡了许多，偶尔看向沈砚的目光，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，只是那份柔和深处，依旧藏着偏执的占有欲。
沈砚起初依旧对他冷眼相对，不肯说一句话，可渐渐的，他发现陆川渝并未对他苛待。医官每日按时来换药，侍女送来的饭菜虽简单，却都是温热合口的，甚至会根据他的口味，悄悄添上一两道清淡的小菜。更让他意外的是，陆川渝竟让人撤去了他手腕上的镣铐，只下令不许他踏出这座庭院半步。
“你不怕我跑了？”这日，见陆川渝又坐在窗边发呆，沈砚忍不住开口，声音依旧冰冷，却多了几分试探。
陆川渝回头，眼底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勾起唇角，露出一抹极淡的笑，带着几分笃定：“你跑不掉。更何况，”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沈砚身上，带着几分深意，“你若真想跑，这镣铐也困不住你。”
沈砚一噎，竟不知如何反驳。他确实有过逃跑的念头，可这座节度使府守卫森严，堪比铜墙铁壁，更何况陆川渝还握着沈家坟茔的把柄，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。
两人再次陷入沉默，只有风吹过窗棂的轻响。沈砚看着陆川渝的背影，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，阳光透过窗缝洒在他身上，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，竟让他生出几分错觉，仿佛回到了年少时，那个在国子监的槐树下，眉眼明朗的少年郎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沈砚狠狠掐灭。他猛地偏过头，暗骂自己糊涂，陆川渝是害死沈家满门的刽子手，是将他囚禁于此的仇人，他怎能对这样的人产生片刻的动摇？
可心底的那丝异样，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漾开圈圈涟漪，挥之不去。他想起陆川渝那日在乱葬岗找到他时，眼底的慌乱与狂喜；想起他虽用沈家坟茔威胁自己，却从未真正伤害过他分毫；想起他看着自己时，眼底那份偏执背后，藏着的不易察觉的痛楚。
这些细节，像一根根细针，悄悄刺破了他心中那道坚不可摧的恨意壁垒，让他开始有些迷茫——陆川渝对他，到底是出于疯魔的占有欲，还是真的藏着几分未曾言说的真心？
“在想什么？”陆川渝的声音突然传来，打断了沈砚的思绪。
他抬头，对上陆川渝探究的目光，慌忙移开视线，语气生硬：“与你无关。”
陆川渝也不恼，缓步走到床边，将手中的一卷书放在矮几上，“这是你年少时最爱读的《孙子兵法》，我让人从你旧宅找出来的，闲来无事，便看看吧。”
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卷书上，封面已经有些陈旧，边角微微卷起，正是他当年常读的那一本。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，想要伸手去拿，却又强行克制住。他看着陆川渝，眼底满是警惕：“你又想耍什么花招？”
“花招？”陆川渝挑眉，眼底闪过一丝无奈，“沈砚，我在你眼里，就这般不堪？”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了几分，“我只是想，让你在这里，能过得自在些。”
这话听在沈砚耳中，只觉得无比讽刺。被囚禁的日子，何来“自在”可言？可看着陆川渝眼底的认真，他竟无法像往常一样，脱口而出尖锐的嘲讽。
陆川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，没有再多说，只是转身走向房门，“院外的梧桐花开了，你若是闷得慌，可以去庭院里走走。记住，别想着逃跑，否则，后果你承担不起。”
说完，他便走了出去，房门轻轻合上，没有落锁。
沈砚独自坐在床上，目光落在那卷《孙子兵法》上，久久没有移开。过了许久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，伸手拿起了书卷。指尖拂过陈旧的封面，熟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酸，眼眶微微泛红。
他翻开书卷，里面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槐树叶，是当年他从国子监的老槐树上摘下的，如今竟还在。看着那片枯叶，少年时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，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沈砚放下书卷，起身走到窗边。
推开窗户，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，院外的梧桐树上，淡紫色的花朵缀满枝头，风吹过，花瓣簌簌飘落，美得惊心动魄。
他犹豫了片刻，终究还是迈开脚步，走出了卧房。庭院里很安静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，和偶尔传来的鸟鸣。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，落在地上，形成斑驳的光影。
沈砚缓步走到梧桐树下，抬头看着满树繁花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。许久未曾感受到这般自由的气息，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。他伸出手，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，指尖微凉，心底的恨意似乎也淡了几分。
就在这时，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回头望去，陆川渝正站在卧房门口，静静地看着他，眼底没有了往日的偏执与戾气，只剩下一片柔和的光晕，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。
四目相对，空气仿佛凝滞了。沈砚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，慌忙移开视线，转身背对着他，语气依旧生硬：“谁让你过来的？”
陆川渝没有靠近，只是站在原地，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他：“只是看看，你是否喜欢这满院的梧桐花。”
沈砚没有回答，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花瓣，指尖微微用力，将花瓣捏得变形。他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，带着复杂的情绪，落在他的背上，让他浑身不自在，却又莫名地，不想逃离。
他知道，自己心中的恨意，正在被日复一日的相处，被陆川渝那些看似偏执却藏着温柔的举动，悄悄侵蚀。这座囚笼，困住的不仅是他的人，似乎也正在慢慢困住他的心。
而他更清楚，一旦对陆川渝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，都是对沈家满门的背叛。可心底那株悄然萌芽的情愫，却像梧桐花般，在不知不觉中，蔓延了整个心房，让他在恨与念之间，陷入了无尽的挣扎。
【囚笼锁身，情愫缚心，恨与爱如藤蔓交织，缠绕着两颗倔强的灵魂。当寒刃藏起锋芒，当恨意渐生裂痕，这场始于毁灭的纠缠，终将在不知不觉中，驶向无人知晓的远方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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