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攥着掌心揉皱的梧桐花瓣,后背仍能感受到陆川渝灼热的目光,那目光里的柔和像温水,一点点熨烫着他冰封的心底,却也让他生出强烈的不安——他竟贪恋起这囚笼里的片刻暖意,这是对沈家满门的亵渎。
他猛地转身,眼底重新聚起寒霜,冷声道:“看完了就走,别在这里碍眼。”
陆川渝眼底的星光暗了暗,却未动怒,只是轻轻颔首,转身时脚步放得极轻,仿佛怕惊扰了庭院里的静谧。
直到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月门外,沈砚才松了口气,靠在梧桐树干上,指尖抵着眉心,满心烦躁。
他不该如此失态,更不该对仇人有半分动摇。可陆川渝的举动,像一把钝刀,缓慢地切割着他坚不可摧的恨意,那些藏在偏执下的温柔,那些与年少记忆重叠的细节,都让他陷入无尽的自我拉扯。
接下来的几日,沈砚偶尔会在庭院里走动,看梧桐花开花落,翻几页旧卷的《孙子兵法》,日子竟有了几分虚假的平静。
陆川渝依旧每日前来,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陪着,或处理军务,或静静看书,两人虽少言语,却不再像起初那般剑拔弩张。
沈砚渐渐发现,陆川渝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嗜血残暴。他会在医官换药时,悄悄叮嘱“下手轻些”;会在侍女送来的饭菜里,默默添上他年少时爱吃的凉拌笋尖;甚至会在雨夜,亲自过来检查窗棂是否关严,怕他受了风寒。
这些细碎的温柔,像细密的雨丝,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干涸的心田,让他那座仇恨的堡垒,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这日午后,沈砚正坐在石桌旁翻书,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士兵的嘶吼:“敌袭!有刺客闯府!”
话音未落,几道黑影便破墙而入,手持利刃,直奔沈砚而来。显然,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——陆川渝的仇家众多,而他,便是陆川渝最明显的软肋。
沈砚虽久居囚笼,身手却未完全荒废,当年在国子监,他不仅饱读诗书,也跟着沈家护卫学过防身之术。危急关头,他猛地掀翻石桌,避开迎面刺来的刀锋,顺势抄起手边的书卷,狠狠砸向刺客的面门。
书卷脆弱,未能造成重创,却为他争取了喘息之机。刺客见状,攻势愈发凌厉,刀锋划破空气,带着凛冽的杀意。沈砚步步后退,后背抵住梧桐树干,已无退路,看着越来越近的利刃,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。
就在此时,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来,陆川渝手持长剑,寒光一闪,便挡在沈砚身前,剑尖精准地挑开刺客的刀刃,力道之大,竟让刺客虎口开裂,兵器脱手而出。
“保护沈公子!”陆川渝沉喝一声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随后长剑出鞘,剑气如虹,招招狠厉,直指刺客要害。他周身的戾气瞬间爆发,与往日在庭院里的温和判若两人,眼底翻涌着杀意,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。
沈砚站在陆川渝身后,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他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陆川渝,剑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每一个招式都带着致命的威慑,可即便在这般厮杀的混乱中,他的余光仍不时落在自己身上,带着明显的护犊之意。
有刺客见正面不敌陆川渝,便想绕到身后偷袭沈砚,陆川渝察觉,猛地转身,长剑横扫,逼退刺客的同时,下意识地将沈砚往身后拉了一把。掌心触碰到沈砚微凉的手臂,他动作一顿,随即更加警惕地护着他,不让他受到半点波及。
“躲好!”陆川渝的声音带着喘息,却依旧沉稳。
沈砚看着他浴血的模样,玄色衣袍上溅上了刺客的鲜血,侧脸沾着几滴血珠,却更显凌厉俊美。不知为何,他竟没有听话地躲起来,反而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短刀,握紧刀柄,眼神变得坚定。
他虽恨陆川渝,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。更何况,这些刺客的目标是他,他不该躲在别人身后,像个无用的废物。
“左侧!”沈砚沉声提醒,话音刚落,便见一名刺客持匕首从左侧偷袭陆川渝。陆川渝闻言,旋身避开,长剑反手刺出,精准地刺穿了刺客的肩胛。
两人竟是在不知不觉中,形成了默契的配合。沈砚虽身手不及陆川渝,却熟悉刺客的偷袭套路,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提醒;而陆川渝则凭借凌厉的剑法,将刺客一一逼退,同时牢牢护着沈砚的安全。
厮杀持续了半个时辰,府中护卫终于赶到,将剩余的刺客围剿殆尽。庭院里狼藉一片,梧桐花瓣落了满地,混着鲜血,染上了几分凄厉的美感。
陆川渝收剑而立,胸口微微起伏,玄色衣袍已被鲜血浸透,手臂上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鲜血正不断涌出。他却毫不在意,转身看向沈砚,眼底满是急切的担忧:“你有没有受伤?”
沈砚摇头,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臂上,喉结滚动了一下,竟鬼使神差地走上前,伸手想去触碰那道伤口,指尖快要碰到时,又猛地缩回,语气依旧生硬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:“你……你的伤。”
陆川渝看着他眼底的担忧,唇角勾起一抹浅笑,哪怕脸色苍白,眼底却盛满了星光:“无妨,小伤而已。”
话音刚落,他便眼前一黑,身形晃了晃,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。沈砚心头一紧,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,掌心触碰到温热的鲜血,让他浑身一震。
“陆川渝!”他低声唤道,声音里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。
陆川渝靠在他身上,感受到怀中人的支撑,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,低声道:“我没事……有你在,就没事。”
医官很快赶来,为陆川渝处理伤口。沈砚站在一旁,看着医官用烈酒清洗伤口,陆川渝眉头紧蹙,却未发出一声痛哼,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,带着灼灼的温度。
沈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移开视线,却忍不住留意着他的动静。直到医官包扎好伤口,退了出去,卧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“为何要救我?”沈砚率先打破沉默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迷茫。陆川渝完全可以不管他的死活,甚至可以借刺客之手,除掉他这个眼中钉,可他却拼尽全力护着他。
陆川渝靠在床头,脸色依旧苍白,却看着他,认真地说道:“我说过,你是我的人,谁也不能伤你。”语气里的偏执依旧,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真心。
沈砚怔怔地看着他,心底的恨意与情愫再次交织,像藤蔓般缠绕着他,让他喘不过气。他知道,经过今日之事,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,纯粹地恨陆川渝了。
这个男人,是他的仇人,是囚禁他的刽子手,却也是拼尽全力保护他的人。这份复杂的情感,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挣扎——一边是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,一边是日渐滋生的心动,他该如何抉择?
陆川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柔和了许多:“我知道,你一时无法原谅我。没关系,我可以等,等你放下仇恨,等你看到我的真心。”
沈砚没有说话,只是转身走向窗边,看着院外狼藉的庭院,梧桐花瓣落了一地,像一场盛大的落幕。他握紧拳头,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,心底的那株情愫,却在这场烽火硝烟中,悄然生长,愈发茁壮。
他知道,自己的心,早已不像表面那般坚硬。这场始于仇恨的囚禁,终究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与并肩作战中,悄然偏离了最初的轨道,驶向了一片未知的海域。而他,只能在恨与爱之间,继续挣扎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