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里的盘扣

玻璃上的雾影凝得极快，像有人用湿抹布在外面抹了把。张砚秋握紧银簪，指节泛白——那影子的领口处，第三颗盘扣正松松垮垮地垂着，和梦里折颈的女人分毫不差。

“谁？”他嗓子发哑，声音撞在空荡的房间里，弹回来时竟带了点回音，像有第二个人在低声应和。

影子没动，雾却越来越浓，渐渐漫过窗棂，渗进屋里来。不是水汽的湿冷，是带着点胭脂味的凉，裹着股陈旧的檀香，和外婆梳妆台抽屉里那盒没开封的香粉味道一模一样。

张砚秋后退半步，撞到了书桌。相册滑落在地，外婆穿旗袍的照片朝上，照片里的玉兰绣纹在雾中竟微微颤动，像是要从纸上绽开。

他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呓语。那时老人已经说不清完整的话，只反复摩挲着他的手腕，指甲掐进肉里：“盘扣……第三颗……要扣好……”

视线猛地落在雾影的领口。那颗松脱的盘扣正在摇晃，金属搭扣处似乎缠着点什么，在雾里闪着银亮的光——像根细链，坠着个极小的物件。

“是你吗？沈玉薇？”张砚秋试探着开口，银簪的玛瑙坠子突然发烫，烫得他差点脱手。

雾影缓缓抬起手，不是要推门，而是抬起指尖，对着自己的领口比划了一下。第三颗盘扣晃得更厉害了，搭扣处的银链垂下来，坠着的东西在雾中划出道弧线，像滴坠落的泪。

就在这时，墙上的挂钟突然“当”地响了一声。凌晨四点整。

雾像退潮般猛地缩了回去，玻璃上只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，像谁用指甲抓过。窗外的天已经泛了鱼肚白，楼下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，再寻常不过的清晨。

张砚秋冲到窗边，推开玻璃。冷空气灌进来，带着点柏油路面的味道，哪还有什么雾影。只有窗台上，多了颗冰凉的东西——是颗珍珠母贝做的盘扣，边缘磨得光滑，背面刻着个极小的“薇”字。

和梦里第三颗松脱的盘扣，一模一样。

他捡起盘扣，触手处还带着点胭脂的香气。这才发现，盘扣的孔眼里穿了半截断链，链头挂着个米粒大的银锁，锁身上刻着个“秋”字。

张砚秋的呼吸顿住了。他的小名就叫秋秋，是外婆取的，只有家里人才知道。

书桌上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。是那本外婆的日记，不知何时自己翻开了，停在某一页，上面贴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，花瓣下写着：

“玉薇赠我盘扣，说若有一日失散，凭此相认。她不知，我藏了她的银锁……”

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，后面是大片晕开的墨痕，像滴了滴眼泪，把“银锁”两个字晕成了模糊的黑团。

张砚秋捏着那枚盘扣，银锁贴着掌心发烫。他忽然明白，外婆说的“没让她回头”，或许不是没来得及，而是……故意的。

雾又开始在门缝里聚集，这次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叹息。他回头时，看见书房的镜子里，自己的身后站着个模糊的影子，鬓边那支银簪，正闪着玛瑙的红光。

而他手里的盘扣，不知何时，已经自己扣在了睡衣的第三颗纽扣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