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切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线,将房间劈成明暗两半。张砚秋站在镜子前,指尖捏着那枚珍珠母贝盘扣,指腹反复摩挲着背面的“薇”字,冰凉的触感里,竟似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动,像极了蝴蝶振翅的频率。
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泛着红,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,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沉郁些。可当他把盘扣贴近镜面,奇异的事发生了——镜中自己的影像突然晃了晃,像水波般漾开涟漪,紧接着,他鬓边竟多了一支银簪,玛瑙坠子垂在脸颊旁,正是梦里沈玉薇常戴的那支。
“别躲了。”张砚秋对着镜子低声说,声音有些发紧,“我知道你在。”
镜中的影像没说话,只是簪子上的玛瑙突然亮了亮,映得镜中人的瞳孔也染上层绯红。他看见镜中的自己抬手,指尖轻轻点了点心口的位置,那里的睡衣纽扣不知何时换成了那枚珍珠母贝盘扣,第三颗,不偏不倚。
现实中的张砚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,睡衣纽扣还是普通的塑料扣,冰凉坚硬,和镜中的温润截然不同。
“外婆的日记里说,你们是民国二十六年认识的。”他继续说,目光落在镜中那支银簪上,“那年冬天特别冷,她在戏园后台帮你缝过戏服的袖口,对吗?”
镜中的影像微微颔首,簪子晃动着,映出墙上挂着的老日历——民国二十六年,正是战火蔓延的那年,日历纸边缘已经发黄发脆,是他从外婆的旧物箱里翻出来的。
突然,镜子表面蒙上层薄霜,像冬天呼气凝成的雾。镜中影像的身后,慢慢浮现出另一道影子,穿月白旗袍,领口第三颗盘扣松松垮垮,正是沈玉薇。她没有看镜外的张砚秋,只是侧着脸,对着镜中的“他”说话,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,带着点戏腔的婉转:“那年你总说我盘扣缝得丑,可后来……还不是天天穿着?”
镜中的张砚秋抬手,轻轻把那枚松脱的盘扣系好,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梦。
现实中的张砚秋心脏猛地一跳。他外婆的日记里确实写过:“玉薇嗔我缝不好盘扣,却总把我缝过的衣服穿得最久。”
“她为什么……不回头?”张砚秋追问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。外婆临终前抓着他的手,反复说“是我没让她回头”,这句话像根刺,扎了他二十多年。
镜中的霜突然厚起来,沈玉薇的影子渐渐淡去,只剩镜中的“他”在霜上写字,一笔一划,是外婆的笔迹:
“回头,便是牵挂。”
四个字刚写完,镜子上的霜就开始融化,顺着镜面往下淌,像两行泪。张砚秋伸手去擦,指尖触到的却是滚烫的玻璃——不知何时,镜子已经变得像烙铁一样烫,烫得他赶紧缩回手,指尖留下个红印。
再看时,镜子已经恢复如常,鬓边的银簪消失了,只有那枚盘扣还捏在手里,背面的“薇”字被体温焐得温热。
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,尖锐的铃声划破宁静。张砚秋走过去接起,是博物馆的老友:“砚秋,快来!昨天你送展的那支银簪,上面的玛瑙突然发光了,还映出个人影……”
张砚秋捏紧盘扣,看了眼镜子,镜中的自己眼神亮得惊人。
“马上到。”他挂了电话,抓起外套就往外跑,门“砰”地关上,带起的风掀开了外婆日记的另一页,上面贴着张褪色的戏票,日期正是民国二十六年冬至,《游园惊梦》。
票根背面,有两个交叠的签名,一个娟秀,写着“玉薇”,一个硬朗,是外婆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