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围了半圈人,张砚秋挤进去时,正撞见那支银簪上的玛瑙在发光。不是刺眼的亮,是像浸在温水里的光,柔得能映出人影——正是沈玉薇的模样,穿月白旗袍,站在戏园后台的镜前,正对着镜面抿口红。
“你可算来了。”老友拽着他的胳膊往值班室拉,“这簪子邪门得很,早上开展就亮,刚才突然映出人影,吓了好几个游客。”
张砚秋没接话,眼睛盯着展柜里的银簪。簪头的玛瑙还在闪,他忽然注意到,沈玉薇映在玛瑙里的旗袍袖口,缝着圈极细的银线,针脚歪歪扭扭,像初学针线的人缝的。
这针脚他太熟悉了——外婆的针线笸箩里,总留着半截银线,她老年手抖,缝东西总歪歪扭扭,却偏要绣完那方未完成的手帕,帕角绣着半朵玉兰。
“这簪子是你外婆捐的吧?”老友翻着登记册,“备注写着‘民国二十六年冬,友人所赠’。”
“嗯。”张砚秋的指尖抵在玻璃上,和玛瑙里的人影指尖对在一处,“她总说,玉薇的戏服袖口,是她亲手缝的银线边。”
话音刚落,玛瑙的光突然颤了颤,人影转过身,手里捏着张戏票,正是外婆日记里贴着的那版《游园惊梦》。票根上的两个签名旁,多了行小字,是用胭脂写的:“明晚后台等你,带半块桂花糕。”
张砚秋的呼吸顿了顿。外婆日记里记过,那年冬至前一晚,她揣着半块凉透的桂花糕去后台,沈玉薇正在卸妆,见了糕就笑,说“还是你懂我,戏台子上的糖太甜”。
“砚秋?你看这展柜底座!”老友突然惊呼。
展柜的木质底座上,不知何时渗出了些深色的水痕,顺着木纹漫延,竟拼出半朵玉兰的形状,和外婆未绣完的帕角一模一样。水痕里还浮着根细银线,细得像头发丝,一端缠着枚极小的顶针,正是外婆总戴在指头上的那枚,边缘磕掉了块小豁口。
张砚秋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样子,她躺在床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顶针,含糊地说:“线还没断……她还在等……”
那时他不懂,现在看着这银线和顶针,喉头发紧——原来所谓的“等”,从来不是空等。
玛瑙的光渐渐暗下去,人影淡得快要看不清时,张砚秋看见沈玉薇抬手,对着他的方向挥了挥,像在说“明天见”。
“把簪子取出来吧。”他突然对老友说,声音哑得厉害,“这不是展品,是未写完的信。”
老友愣了愣,还是照做了。当银簪被放进丝绒盒的瞬间,底座上的水痕和银线突然就干了,像从未出现过。
张砚秋捧着丝绒盒往家走,路过街角的糕点铺时,脚步顿了顿。玻璃柜里摆着桂花糕,和记忆里外婆描述的一样,米白的糕体上撒着金桂。
他买了两块,用纸包好揣在怀里。风过处,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叹:“凉了也好吃。”
他低头笑了笑,往老宅子的方向走——那里有外婆的针线笸箩,该把那半朵玉兰绣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