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砚秋把绣了半朵玉兰的手帕揣进怀里，银线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，像有人在轻轻攥着他的手。他锁好老宅的门，往城南的旧戏园走——那里是沈玉薇当年唱戏的地方，如今改成了戏曲博物馆，还保留着当年的后台。
戏园的木门漆皮剥落，推开时“吱呀”作响，扬起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讲解员是个白发老先生，见他捧着丝绒盒，眼睛一亮：“是带那支银簪来的吧？昨天馆里接到消息，说这簪子有来历。”
后台比想象中逼仄，化妆镜蒙着层灰，镜沿还粘着半片干枯的胭脂，红得像凝固的血。张砚秋站在镜前，突然觉得镜中映出的不止自己——镜角处，隐约有个穿月白旗袍的影子，正对着镜子描眉，银簪斜插在鬓边。
“民国二十六年冬，沈老板在这里唱《游园惊梦》，”老先生摸着斑驳的梳妆台，“那天雪下得特别大，戏散了她还在后台待着，说等个送桂花糕的人。”
张砚秋的心猛地一跳，掏出那半块干硬的桂花糕：“是等这个吗？”
老先生凑近看了看油纸包，突然指着角落的木箱：“这箱子就是当年沈老板的！前阵子翻修才找出来，锁孔……”他指着锁孔形状，“和你这银簪的簪头正好吻合。”
木箱上了铜锁，锁孔果然与银簪的玛瑙坠子严丝合缝。张砚秋把银簪插进去，“咔哒”一声，锁开了。箱子里铺着块月白绸缎，上面放着件叠得整齐的戏服，正是沈玉薇常穿的那件，袖口的银线边已经发灰，第三颗盘扣松松垮垮地垂着，和梦里一模一样。
绸缎下还压着本戏本，《游园惊梦》的唱词被红笔圈了又圈，某页空白处写着：“阿秀说，等开春就教我缝盘扣，她不知道，我早把银线备好了。”
“阿秀”是外婆的小名。张砚秋的指尖拂过字迹，突然摸到纸页背面有硬物硌着，翻开一看，是枚珍珠母贝盘扣，和他捡到的那枚成对，背面刻着“秀”字。
原来当年她们交换了盘扣。
就在这时，化妆镜突然蒙上了层雾，镜中的影子转过身，手里举着戏本，对着他轻轻唱起来：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”声音清越，带着点未散的戏腔，尾音绕着梁，久久不散。
张砚秋站在原地，看着镜中人与自己的影子重叠，突然明白外婆为何“不让她回头”——日军轰炸的前夜，若沈玉薇回头看见来报信的外婆，定会跟着她跑，可那样，戏园后台的人就没人提醒了。
“她救了满后台的人。”他对着镜子轻声说，眼眶发烫，“你看，这银线缝的盘扣，真的很牢。”
镜中的雾渐渐散了，最后一缕光里，沈玉薇的影子对着他笑了笑，抬手把那枚刻着“秀”字的盘扣，轻轻放在了梳妆台上。
张砚秋走过去拿起盘扣，触手温热，像还带着当年的体温。戏园外的阳光正好，照在戏服的银线边上，亮得晃眼，仿佛能看见两个姑娘坐在后台，一个穿针，一个引线，把整个冬天都缝进了针脚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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