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渡掌心的伤，成了横亘在谢无妄心头的隐秘悬念。那暗沉蠕动的痕迹，绝非寻常利器所致，更像是一种诅咒，或是某种强大邪祟留下的侵蚀。长生者并非无所不能，这个认知让萧渡在谢无妄心中，从一个符号化的“任务目标”，变得稍微有血有肉了些——尽管这血肉，依旧包裹在千年不化的坚冰之下。
敷药成了每日的例行之事。
第一次之后，萧渡便不再亲自动手。当谢无妄再次捧着新捣好的药泥来到殿内时，萧渡只是将受伤的左手随意地伸出来，置于白玉榻的扶手上，目光漠然地投向窗外，仿佛那伤不在自己身上。
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，也是一种更进一步的信任……或者说，习惯。
谢无妄跪坐在榻前的蒲团上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手。触感依旧冰冷，但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缘故，指尖传来的僵硬感似乎更重了些。他屏住呼吸，用洗净的、自己的指尖，蘸取冰凉的药泥，一点一点，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那道诡异的伤口上。
他的动作很慢，很专注，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。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萧渡掌心其他部位的皮肤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颤。他能感觉到萧渡手臂肌肉几不可察的紧绷，但对方始终没有收回手，也没有看他一眼。
殿内静得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，以及药泥涂抹时细微的窸窣声。
谢无妄低垂着眼睫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萧渡手腕内侧。那里，有一道极其陈旧的、几乎与苍白肤色融为一体的淡色疤痕，形状不规则，像是被什么狠狠撕裂过，与他掌心那处新伤形成刺目的对比。
千年岁月，在他身上，究竟留下了多少这样的痕迹？多少旧疤之下，埋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？
谢无妄的心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，带着点微麻的酸胀。他迅速收敛心神，告诫自己不要过多探究，专注眼前。
“仙长，”他涂抹完毕，轻声开口，打破了沉寂，“这伤……似乎愈合得很慢。”
萧渡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，声音平淡无波：“秽气所染，寻常药物，聊胜于无。”
秽气？谢无妄心中一动。他想起了系统提供的、关于这个世界背景的零星信息中，似乎提到过某种与“混沌秽气”相关的禁忌之地。难道萧渡去了那种地方？
他没敢多问，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：“是。” 然后仔细地将萧渡的袖口整理好，动作自然流畅，仿佛做过千百遍。
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，萧渡却忽然转过头，目光第一次落在了他的手上。
谢无妄的手指因为连日采摘和捣药，被粗糙的草叶石块划出了几道细小的血痕，指甲缝里也残留着些许洗不净的草色汁液，与他努力维持的整洁形象有些不符。
萧渡的视线在他手指上停留了片刻，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捕捉的情绪。
“后山荆棘丛生，不必日日去采。”他忽然说道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，却不再是命令，更像是一句……陈述。
谢无妄愣了一下，随即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，混杂着计谋得逞的微醺与一丝真实的触动。他低下头，掩饰住眼底的情绪，声音放得又轻又软：“不碍事的，仙长。只要能对您的伤有些微益处，弟子便心满意足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鼓起勇气般，补充道：“而且……那紫叶草旁，似乎还伴生着几株宁神花，香气清幽，弟子想着，或许可以采来晒干，放入香炉，或能助仙长安眠。”
这是他新的试探。将“关怀”从伤口，延伸到更私密、更贴近内心的领域。
萧渡看着他低垂的、露出一段白皙脆弱脖颈的头顶，没有说话。默然，在此刻便等同于应允。
【情感波动值：8%。任务完成度：12%。】
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。
谢无妄端着药碟退出大殿时，脚步比往日轻快了些许。阳光落在他身上，带着初春罕见的暖意。他知道，那道裂缝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。他不仅触碰到了萧渡的伤，甚至隐约窥见了一丝掩埋在冰层之下的、或许连萧渡自己都已遗忘的柔软。
然而，就在他沉浸在这微小的“进展”中时，变故悄然而至。
是夜，谢无妄正在小屋中就着一点微弱的灯火，仔细筛选白天采来的宁神花，忽然听得主殿方向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、仿佛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巨响。
他心中一惊，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，快步跑了出去。
主殿大门紧闭，但里面却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、紊乱的能量波动，以及压抑到极致的、仿佛野兽受伤般的粗重喘息。
“仙长？”谢无妄在殿外扬声唤道，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。
里面没有任何回应，只有那紊乱的气息和压抑的声音更加清晰。
谢无妄犹豫只是一瞬，想到萧渡手上那诡异的伤，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。他猛地推开那扇并未从内闩死的沉重殿门。
殿内没有点灯，只有月光透过高窗，惨淡地照亮一片狼藉。
原本置于中央的青铜香炉翻倒在地，香灰泼洒得到处都是。萧渡半跪在玉座前的阴影里，单手撑地，玄色的衣袍凌乱，墨发披散，遮住了他的面容。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极其不稳定的、带着暴戾与阴冷气息的能量漩涡，与平日那死水般的沉寂截然不同。
他似乎极力在压抑着什么，身体微微颤抖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那撑地的左手掌心上，原本被药泥覆盖的伤口处，暗沉之色剧烈蠕动，仿佛活物般，正试图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！
“仙长！”谢无妄惊呼一声，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。
似乎是察觉到生人的靠近，萧渡猛地抬起头。
月光下，那是一双赤红的、充满了混乱与暴戾的眸子，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冰冷与清明，只剩下纯粹的、毁灭性的疯狂。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嗬嗬声，像是濒死的困兽。
谢无妄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，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。他知道，此刻的萧渡极度危险，可能随手一挥就能让他灰飞烟灭。
但他不能退。
电光火石间，他看到了翻倒的香炉旁，那些他白日里刚刚送来、尚未使用的宁神花干瓣，散落了一地。
赌一把！
他强压下转身逃跑的本能，迅速蹲下身，抓起一大把宁神花干瓣，也顾不上许多，直接双手合十用力揉搓，将那清幽的香气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，然后朝着萧渡的方向，勇敢地踏前一步，将带着花香的双手伸向他。
“仙长！醒醒！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，不是因为演戏，而是源于真实的恐惧与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，“是我！谢无妄！您看看我！”
那清冽的、带着安抚力量的香气，似乎起到了一丝微弱的作用。萧渡周身狂暴的能量漩涡凝滞了一瞬，那双赤红的眸子死死盯住谢无妄，里面的疯狂与某种残存的意识剧烈搏斗着。
他猛地伸出手，却不是攻击，而是一把攥住了谢无妄伸过来的手腕！
力道之大，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。
谢无妄疼得脸色煞白，却咬紧牙关没有挣脱，反而用另一只同样沾染了花香的手，颤抖着，轻轻覆上了萧渡紧握着他的、青筋暴起的手背。
“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”他重复着，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，尽管他自己的恐惧并不比对方少半分，“我在这里……”
萧渡死死地盯着他，赤红的眼底倒映着谢无妄苍白却写满坚持的脸。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，周身的狂暴能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却，眼中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，重新显露出原本漆黑的底色，只是那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一丝……茫然。
他松开了钳制谢无妄的手，身体晃了一下，向后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，靠在翻倒的香炉旁，剧烈地喘息着。
谢无妄脱力般地跌坐在地，手腕上一圈清晰的青紫指痕触目惊心。他心有余悸，看着靠在阴影里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萧渡，一时间，殿内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。
月光静静流淌，照亮了这一片狼藉，也照亮了两人之间，那已然彻底改变的氛围。
戏，似乎演得太过逼真，连他自己，都差点溺毙在那真实的惊心动魄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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