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腕上的青紫,过了两三日才渐渐转为深沉的淤黄,疼痛倒是散得快。谢无妄没再刻意遮掩,每日照常洒扫奉茶,动作间,那圈痕迹便时不时从宽大的袖口下显露出来,像一道无声的宣告。
萧渡依旧沉默。但他停留在谢无妄手腕上的视线,次数明显多了起来,虽然每次依旧迅速移开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殿内被谢无妄彻底收拾干净,翻倒的香炉扶正,泼洒的香灰被仔细清理,换上了他新调配的、加入了更多宁神花干的香料。清冽中带着甘柔的香气重新弥漫开来,试图掩盖那一夜残留的暴戾与混乱气息。
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轨迹,但空气中某些东西,确实不同了。
这日午后,谢无妄刚更换完香炉,正准备退出去,一直静坐于玉榻上的萧渡却忽然开口。
“过来。”
声音平淡,却让谢无妄脚步一顿。他依言转身,垂首走近,在距离玉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。
萧渡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,片刻后,一个素白的小瓷瓶被递到了他面前。瓶子很小,触手温润,像是上好的羊脂玉。
“拿去。”萧渡言简意赅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谢无妄愣了一下,双手接过瓷瓶。拔开小巧的木塞,一股清雅沁凉的药香立刻逸散出来,闻之便觉精神一振。里面是淡青色的、半透明的药膏。
这是……给他治手腕的伤?
一股混杂着惊讶、计谋得逞的微醺,以及一丝真实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。他抬起头,看向萧渡,眼中适时地漾满了受宠若惊与难以置信的光芒,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:“仙长……这、这太珍贵了……”
萧渡已经移开了目光,重新望向窗外,只留下一个清冷的侧影。“淤痕碍眼。”
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,仿佛只是嫌弃那圈痕迹破坏了他殿内的观感。
但谢无妄知道,不是这样。若真只是碍眼,他大可以命他待在殿外,不必再见。或者,根本无需理会,这点小伤,几日便会自行消退。
他握着那温润的瓷瓶,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,如同握着一小块温暖的冰。他低下头,掩去眼底翻腾的思绪,再抬头时,脸上只剩下纯粹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激与动容。
“多谢仙长!”他声音清亮,带着少年人毫不掩饰的欣喜,朝着萧渡深深一揖。
萧渡没有回应,也没有动,仿佛没听见。
谢无妄不再多言,握着瓷瓶,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。直到走出殿门,远离了那道无形的视线,他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,缓缓摊开手掌。
阳光下的白瓷小瓶,散发着柔和的光泽。他指腹摩挲着瓶身,感受着那点不属于自己的暖意,眼神复杂。
【情感波动值:15%。任务完成度:22%。】
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精准。
进度在涨,很好。可为何,当萧渡真的递过这瓶伤药时,他心头那点真实的暖意,竟让他感到一丝……慌乱?
他甩甩头,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开。打开瓷瓶,用指尖挖了一点淡青色的药膏,轻轻涂抹在手腕的淤痕上。药膏触肤即化,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感,原本那点隐痛也立刻消散无踪。
果然不是凡品。
他将小瓶仔细收进怀里,贴身处放着。那点微凉的触感,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自那日后,谢无妄发现,他能够靠近萧渡的“安全距离”,似乎又缩短了一些。
有时他奉茶上前,萧渡虽不看他,却也不会在他靠近时流露出任何排斥的气息。甚至有一次,谢无妄大着胆子,在更换香炉时,顺手将一株他在后山崖缝里发现的、姿态奇崛的枯枝插在一个闲置的玉瓶里,摆放在了玉榻旁的小几上。
那枯枝虬曲苍劲,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,与这殿内的死寂格格不入。
萧渡看到时,目光在那枯枝上停留了数息,并未说什么,也没有命他拿走。
默许,成了他们之间新的默契。
谢无妄依旧每日去后山。不再仅仅是为了紫叶草,他开始留意更多的东西。一块纹路奇特的石头,一片形状完美的落叶,甚至是一捧清冽的泉水,他都可能会带回殿中,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,点缀在萧渡目光所及之处。
他像是在装饰一座巨大的、冰冷的坟墓,试图用这些微不足道的、来自人间的痕迹,驱散那积攒了千年的孤寂。
萧渡对此,始终保持着沉默。但谢无妄能感觉到,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,似乎真的被冲淡了那么一丝丝。有时,他会看到萧渡的目光,长久地落在那瓶枯枝,或者那块石头上,眼神空茫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这夜,谢无妄在自己小屋的窗前,就着月光,看着手腕上已然彻底消失、连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的淤痕,又摸了摸怀里那个温润的小瓷瓶。
他成功了。他正一点点地,将自己嵌入萧渡那亘古不变的生活轨迹里,用温柔做刃,用陪伴做毒,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那颗千年冰封的心。
可不知为何,他眼前浮现的,却是萧渡失控那夜,那双赤红眸子里一闪而过的、深可见骨的疲惫与茫然。
他用力闭了闭眼。
“谢无妄,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,声音冷硬,“别忘了你是谁,你来做什么。”
那点因一瓶伤药而泛起的涟漪,必须被抚平。
他睁开眼,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、属于猎人的冷光。
戏,还在上演。而他,不能有片刻出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