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里的瓷瓶像一块渐渐被捂热的冰,时刻提醒着谢无妄那日萧渡短暂流露的、近乎“温和”的一面。他将其小心藏好,如同藏起一件危险的证物,不敢显露分毫,只是行事间愈发恭谨温顺,将那份“受宠若惊”后的感激与忠诚,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殿内那株枯枝依旧立在玉瓶里,谢无妄每日会为它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。萧渡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它,依旧沉默,却也不再是全然的无视。
平静之下,暗流似乎暂时蛰伏。
这日,谢无妄正擦拭着外殿一侧多宝阁上的玉器。这些玉器大多蒙尘,色泽暗淡,显然主人早已不在意它们的存在。他擦得很仔细,动作轻柔,生怕碰损分毫。当他擦拭到一尊巴掌大小、玉质青白、雕成蜷缩小兽形状的镇纸时,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微微一顿。
这尊玉兽,与周遭那些死气沉沉的摆件不同,它被摩挲得极其光滑,甚至边缘处都透出一种柔和的包浆,仿佛曾被主人长久地、反复地在手中把玩。
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。
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内殿方向,萧渡的身影隐在垂落的纱幔之后,气息沉静,应是沉浸于修炼或沉思之中。
机会。
谢无妄的心脏猛地收紧,又缓缓沉下。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。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激,需要让那冰封的心湖掀起更大的波澜,需要让萧渡意识到,他谢无妄,并非一个可以随意忽略、随时替代的影子。
他深吸一口气,握着那尊玉兽镇纸的手,几不可察地微微倾斜,然后,松开了手指。
“啪——”
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碎裂声,骤然划破了殿内死水般的寂静。
玉质的小兽从多宝阁上跌落,在冰冷的地面上摔成了三四块,碎片溅开,那青白的色泽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扎眼。
谢无妄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,僵立在原地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。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,嘴唇微微颤抖,眼中迅速积聚起浓重的水汽,是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恐惧。
几乎在玉碎声响起的同一瞬间,内殿那沉寂的气息骤然一变!
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倏然而至,带起的冷风拂动了谢无妄额前的碎发。萧渡已站在他面前,速度之快,远超寻常。
他没有立刻去看地上的碎片,那双漆黑的眸子先是落在了谢无妄惨白惊恐的脸上,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——有一闪而过的厉色,有被打扰的不悦,但更深层的,是一种被触动了某根隐秘心弦的、几乎难以自控的震动。
“仙……仙长……”谢无妄像是终于回过神来,声音带着哭腔,双腿一软,便要跪下去,“弟子……弟子不是故意的……我、我手滑了……”
他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,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,滴在衣襟上,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。他看起来是那样脆弱,那样无助,充满了闯下大祸后的绝望。
萧渡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向地面,落在那些碎裂的玉片上。他盯着那些碎片,看了很久很久。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谢无妄屏住呼吸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。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一掌挥开,或者被彻底驱逐出去的准备。
然而,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。
萧渡只是缓缓蹲下身,伸出那只苍白修长的手,极其小心地,近乎珍视地,将几块较大的玉片捡了起来,拢在掌心。他的指尖拂过断裂的茬口,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梦境。
“无妨。”
他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种仿佛从极远地方传来的疲惫与空茫。没有斥责,没有质问,只有这两个轻飘飘的字。
可这两个字里蕴含的东西,却比任何暴怒都更让谢无妄心惊。
他抬起眼,看向依旧在“啜泣”的谢无妄,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,清晰地倒映着少年梨花带雨的模样,里面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,化为一种深沉的、近乎悲哀的沉寂。
“碎了便碎了。”他又补充了一句,像是说给谢无妄听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。然后,他握着那些碎片,站起身,没有再看谢无妄一眼,转身重新走回了内殿的阴影里。
他离开的背影,竟让谢无妄看出了一丝……寥落。
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谢无妄一个人,和地上几块细小的、未被捡起的玉屑。
他缓缓直起身,脸上的泪痕未干,眼中的惊慌恐惧却如潮水般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近乎锐利的清明。
他赌赢了。
萧渡的反应,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。那不仅仅是宽容,那是一种被触及了内心深处最柔软、最不设防之地的反应。这尊玉兽,对他而言,意义非凡。
【情感波动值:25%。任务完成度:30%。】
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报出涨幅,这一次的跳跃,前所未有。
可谢无妄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。他低头,看着地上那些细碎的玉屑,又想起萧渡方才捡起碎片时,那小心翼翼、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的模样,一股莫名的、沉闷的情绪堵在了他的心口。
他利用了一件对萧渡而言可能极其重要的旧物,成功地、残忍地,在那道裂痕上,狠狠凿下了一锤。
他成功了。
可为何,胜利的滋味,竟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涩?
他蹲下身,将地上那些细小的玉屑也一点一点捡拾干净,不留丝毫痕迹。仿佛这样,就能抹去他刚才那精心算计的一摔。
但他知道,抹不去了。
有些东西,如同这尊玉兽,一旦碎了,就再也拼凑不回原样。
而他与萧渡之间,那层由谎言和表演构筑的关系,也因他这决绝的一摔,走向了一个更加无法回头、更加幽深危险的方向。
他握紧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玉屑,指尖被硌得生疼。
戏,已入高潮。而他,只能继续演下去,直至……曲终人散,或,同归于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