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渡依旧沉默,谢无妄依旧恭顺。地上的玉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仿佛那尊玉兽从未存在过。只是那多宝阁上空出来的一小块位置,像一个无声的疮疤,提醒着那场短暂的、没有风暴的冲突。
谢无妄变得更加小心,行事说话愈发低眉顺眼,仿佛真的被那日的“意外”吓破了胆,带着一种赎罪般的惶恐。他不再敢随意触碰殿内任何一件摆设,连更换香炉的动作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。
萧渡对此没有任何表示。他依旧会接过谢无妄奉上的茶,依旧会在他更换香料时默许他的靠近,只是目光偶尔掠过那空置的多宝阁一角时,会有一瞬间的凝滞,那漆黑眼底深处,会翻涌起一些谢无妄看不懂的、沉郁的东西。
【情感波动值:28%。任务完成度:33%。】
系统提示的涨幅缓慢了下来,但依旧在稳步上升。谢无妄知道,那碎裂的玉兽,像一根刺,扎进了萧渡冰封的心,缓慢地释放着毒素,搅动着那些沉寂了太久的东西。
他需要耐心。猎人需要等待猎物在伤痛中放松警惕,或者……露出更大的破绽。
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。
连日来的阴霾散去,难得的、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透过高窗,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方明亮的光斑。萧渡坐于白玉榻上,不知是倦了还是如何,竟单手支额,闭目睡了过去。
这是谢无妄第一次见到萧渡入睡。
长生者也需要睡眠吗?他不得而知。他只是屏住呼吸,看着阳光勾勒着萧渡安静沉睡的侧脸。褪去了平日清醒时的冰冷与疏离,此刻的他,眉宇间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,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,薄唇微抿,少了几分凌厉,多了几分……属于“人”的宁静。
谢无妄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所有动作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。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渡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。那只手自然舒展,指节分明。而就在他小指的指根处,谢无妄看到了一圈极其细微的、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淡金色纹路,像是一道天然的指环痕迹,又像某种古老的封印烙印。
那是什么?
谢无妄心中好奇,却不敢靠近细看。他正欲移开视线,却见睡梦中的萧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,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,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、模糊不清的呓语。
声音太轻,谢无妄听不真切。他只捕捉到了两个模糊的音节,像是……“阿沅”?
是一个名字?
谢无妄的心脏猛地一跳。千年岁月,足以埋葬太多人与事。能被萧渡在梦中唤出的名字,意味着什么,不言而喻。
他死死盯着萧渡的脸,试图捕捉更多信息。但萧渡的眉头很快舒展开,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,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只是谢无妄的错觉。
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,只有阳光无声移动。
谢无妄却无法再平静。阿沅……是谁?是那玉兽的主人吗?是萧渡漫长生命中,某个曾经重要到刻骨铭心的人?
这个发现,像一把钥匙,似乎能打开通往萧渡内心更深处的门。那里埋藏着的,可能不仅仅是孤寂,还有更深刻、更沉重的……伤逝。
他看着萧渡沉睡中依旧难掩倦意的面容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他正在撬动的,是一段横亘了千年的、血淋淋的过往。
利用这样的过往来完成任务,是否太过……
不。
谢无妄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,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。他不能心软,不能动摇。他是谢无妄,是穿越者,是执行任务的演员。萧渡的伤痛,萧渡的过往,都只是他达成目标的工具。
他收敛心神,不再看萧渡,而是默默退到殿柱的阴影里,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守卫,等待着“主人”的醒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玉榻上传来细微的动静。
萧渡醒了。他缓缓睁开眼,那双眸子初时带着一丝刚醒时的迷蒙,但几乎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冰冷,仿佛刚才那个在睡梦中流露出脆弱和呼唤旧名的人,只是谢无妄的一场幻觉。
他的目光扫过殿内,落在阴影中的谢无妄身上,没有任何表示,仿佛他一直在那里,理所当然。
谢无妄适时地上前,将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水无声地奉上。
萧渡接过,指尖与谢无妄的指尖有瞬间的触碰,冰凉依旧。
谢无妄垂着眼,恭敬地退开。心中却已翻江倒海。
“阿沅”……他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。
一个新的、更有力的筹码,似乎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。只是,握着这筹码的手,为何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沉重?
他看着萧渡饮茶的侧影,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,却丝毫暖化不了那与生俱来的孤冷。
谢无妄知道,他探入了一片更深的雷区。每一步,都需更加谨慎,也更加……残忍。
戏,还在继续。而剧本,似乎正朝着他未曾预料的方向,悄然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