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无声的痛哭,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,冲刷掉了谢无妄身上最后一层名为“伪装”的硬壳。他不再试图去扮演那个完美的、温顺的、带着恰到好处仰慕的少年侍者。疲惫如同潮水,从骨缝里漫上来,让他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吝于施展。
他变得很安静。洒扫,奉茶,更换香料,所有的事情依旧在做,却像是抽离了灵魂的木偶,只剩下机械的本能。他的眼神常常是空的,落在殿柱的雕花上,落在窗外的流云上,或是……落在萧渡玄色的衣角上,一停便是许久,没有焦点,也没有情绪。
他不敢再与萧渡对视。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,会让他无所遁形,会让他想起自己那场彻底失败的溃逃,想起那汹涌的、他无法面对也无法否认的情感。
萧渡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,却并未点破,也未曾流露出任何不悦。他甚至不再像之前那般,时常将目光落在他身上。他只是依旧沉默地存在于这座殿宇,修炼,静坐,或是翻阅那些古老的玉简。只是,那笼罩着整个主殿的、令人窒息的冰冷孤寂,似乎悄然淡去了些许。
有时,谢无妄在擦拭外殿器物时,会感觉到内殿那道气息的靠近。萧渡会无声地走到殿门处,并不进来,也不说话,只是站在那里,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忙碌(或者说,机械移动)的身影,停留片刻,然后又如来时般无声离去。
这是一种古怪的、小心翼翼的共存。仿佛两人之间那层被泪水濡湿、变得透明的窗户纸,谁都没有勇气去率先捅破。
这日午后,谢无妄端着一杯新沏的野茶,走入内殿。萧渡正坐于玉榻上,手中拿着一卷摊开的玉简,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,而是望着窗外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谢无妄垂着眼,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,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立刻退开,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萧渡垂在玉简旁的、墨色的长发。
许是方才调息或是动作间,那束发的玉簪有些松脱,几缕发丝垂落下来,拂在他苍白的脸侧,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……慵懒与随意。
谢无妄的脚步钉在了原地。
鬼使神差地,他看着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,看着那微微松脱的玉簪,一种强烈的、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他。他想将那玉簪扶正,想将那垂落的发丝替他拢回耳后。
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,如此强烈,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、恐惧与挣扎。
他几乎是屏着呼吸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,伸出手,指尖小心翼翼地,触碰到了那冰凉的、带着微光的墨玉发簪。
在他指尖触及发簪的瞬间,萧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但他没有动,也没有回头,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。他只是任由那只带着细微颤抖的手,笨拙地、轻柔地,将松脱的玉簪缓缓抽出,然后更笨拙地,试图将他垂落的发丝理顺,重新束起。
谢无妄的手指穿梭在萧渡冰凉顺滑的发丝间,那触感让他指尖发麻,心跳如擂鼓。他从未做过这种事,动作生疏而僵硬,好几次都差点扯痛对方,额角急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可他依旧固执地、一遍遍地尝试着。仿佛完成这个动作,是一件比生死、比任务、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事情。
终于,那墨色的长发被他勉强重新束好,玉簪也歪歪斜斜地插了回去。虽然远不如之前整齐,但至少,不再散乱。
做完这一切,谢无妄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猛地收回手,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脸色煞白,胸膛剧烈起伏。他不敢看萧渡的反应,转身就想逃离。
“站住。”
萧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依旧是平缓的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谢无妄的身体僵住,背对着他,动弹不得。
他听到玉简被轻轻放下的声音,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,感觉到那道气息的靠近。
萧渡走到了他面前。
谢无妄死死低着头,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鞋尖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一只手,抬起了他的下颌。
力道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。
谢无妄被迫抬起头,撞进了萧渡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。那里面没有怒意,没有审视,只有一片平静的、仿佛能容纳他所有慌乱与无措的深海。
萧渡的目光,从他泛红的眼角,滑到他因紧张而微微张开的、失去血色的唇,最后,重新落回他浸满了水汽、写满了无助与迷茫的眸子。
他就这样看着他,看了很久很久。
然后,他极轻地、几不可闻地,叹息了一声。
那叹息声,像是一片雪花,落在谢无妄滚烫的心上,瞬间融化。
“既已如此,”萧渡开口,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谢无妄从未听过的、近乎温柔的沙哑,“又何须再逃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谢无妄清晰地听到,自己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,“铮”地一声,彻底断裂。
他怔怔地看着萧渡,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狼狈倒影的、仿佛蕴含着千年孤寂与一丝微弱温度的眸子,一直强忍着的泪水,再次毫无预兆地,决堤而下。
这一次,他没有再压抑自己。
他向前一步,将自己深深埋进了那片玄色的、带着冰冷雪松气息的怀抱里,伸出手,紧紧环住了萧渡劲瘦的腰身。
像一个在茫茫雪原中跋涉了太久、终于找到归处的旅人,他放任自己在这片冰冷的港湾里,彻底溺毙。
萧渡的身体在他扑入怀中的瞬间,有片刻的僵硬。但很快,那僵硬便缓缓放松下来。一只冰冷的手,迟疑地、生疏地,轻轻落在了他不断颤抖的脊背上。
没有言语,没有追问。
只有殿内无声流淌的光阴,和怀中人压抑不住的、绝望般的哽咽。
【情感波动值:85%。任务完成度:90%。】
系统的提示音,如同丧钟,在谢无妄彻底沉沦的意识深处,冰冷地敲响。
可他已不在乎了。
戏已终,人未散。
而他,甘愿在这场虚假的温情中,万劫不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