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室的阴冷,如同无数细密的针,刺穿着谢无妄的肌肤,却远不及他心口那空洞的、持续不断传来剧痛的万分之一。
他没有死。没有回家。系统消失了。他像一颗被随意摆弄后又丢弃的棋子,回到了这噩梦开始的地方。
为什么?
这个问题如同鬼魅,日夜纠缠着他。是系统出了错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原因?萧渡那最后了然的眼神,那声叹息,那决绝的自戕……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,每一次回想,都像是在他已经鲜血淋漓的心脏上,再狠狠剜上一刀。
他蜷缩在石室的角落,抱着膝盖,将脸埋在臂弯里。没有眼泪,眼睛干涩得发疼。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沾满血腥的棉花,咽不下去,也吐不出来。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陨神崖顶那冰冷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铁锈味。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哑仆每日送来冰冷的饭食,他看也不看,直到饿得实在受不住,才如同嚼蜡般机械地吞咽几口,维持着这具行尸走肉不至于彻底崩溃。
他不再去想任务,不再去想回家。那些曾经支撑他的东西,如今看来可笑而讽刺。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——萧渡。
他还活着吗?
“陨星”匕首,弑神屠魔,终结长生……萧渡当着他的面,将那匕首送入了自己的心脏,坠入了那片连神魂都能湮灭的深渊。
他怎么可能还活着?
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他的脖颈,越收越紧,让他窒息。
可如果萧渡死了,他为什么还在这里?系统为什么消失?这不合逻辑的时间回溯,又是怎么回事?
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,将他越缠越紧。他时而希望萧渡还活着,哪怕只是残魂断念,也好过永恒的寂灭;时而又绝望地认定萧渡已然消散,他所有的疑惑和痛苦都失去了意义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自我折磨的荒芜。
就在这无尽的煎熬中,石室的门,再一次被推开了。
依旧不是哑仆。
那个穿着稍好些、面无表情的中年人站在门口,用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、淡漠的眼神打量着他,语气毫无波澜:
“跟我来,主人要见你。”
轰——!
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!
谢无妄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中年人,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。
主……主人?
萧渡?!
他还活着?!他怎么可能还活着?!
巨大的震惊、难以置信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、卑劣的希望,如同狂潮般瞬间将他淹没!他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,却又因为虚弱和激动而踉跄了一下,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。
“他……他还……”他想问,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。
中年人没有回答,只是重复道:“跟我来。”
谢无妄不再犹豫,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。穿过那条熟悉的、昏暗的长廊,走过荒芜的庭院,感受着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、越来越清晰的冷香……
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,几乎要炸开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,又像是踏在刀尖。希望与恐惧交织,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终于,再次站到了那扇巨大的、紧闭的殿门前。
中年人躬身禀报:“主人,人带到了。”
殿内一片沉寂。那沉寂,与记忆中一般无二,却在此刻的谢无妄听来,如同最残酷的凌迟。
过了许久,那熟悉得让他灵魂战栗的、冰冷平淡的声音,终于响起:
“进来。”
殿门被推开。
谢无妄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,脚步虚浮,如同踩在棉花上。
殿内,光线昏暗,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。尽头,那张宽大的、如同寒冰雕琢而成的玉座,依旧矗立在阴影深处。
一个人,隐在玉座的阴影里。
看不清面容,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、挺拔的轮廓。
以及,那一道落在他身上的,冰冷,审视,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……目光。
如同最初相见时一样。
不,甚至比那时更冷。那目光里,没有了最初的漠然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、深沉的死寂。
谢无妄僵立在原地,如同被一道冰雷劈中,从头到脚,瞬间冰凉。
是他。
是萧渡。
他还活着。完好无损地,坐在这里。仿佛陨神崖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切,都只是他谢无妄一场荒诞而痛苦的噩梦。
可是……脸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温热血液的灼烧感,心口那被撕裂的剧痛依旧清晰,脑海中萧渡坠落时那破碎的笑容如同烙印……
那不是梦!
那绝对不是梦!
那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这样?
谢无妄怔怔地看着玉座上的阴影,看着他记忆中那双承载了千年风雪、此刻却只剩下无边冰封的眸子,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泪水,毫无预兆地,再次汹涌而出。
不是喜悦,不是委屈。
而是比之前更深、更沉的绝望。
萧渡还活着。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,却如同在看一个……彻头彻尾的陌生人。
玉座上的人,对于他的眼泪,没有丝毫反应。那冰冷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,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完好程度,然后,便移开了。
“日后,留在殿外听候差遣。”那冰冷的声音响起,与记忆中分毫不差,“记住规矩。”
没有询问,没有解释,没有……任何属于“过往”的痕迹。
仿佛他们之间那数百个日夜的纠缠、试探、靠近、溃堤、温情、以及最后那惨烈的决别……都从未发生过。
谢无妄呆呆地看着他,看着他重新隐入阴影的轮廓,看着他对自己汹涌的泪水无动于衷的漠然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,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。
他明白了。
萧渡还活着。
可他……不记得了。
或者,他记得,却选择……彻底地抹去。
无论是哪一种,结果都一样。
对于眼前的萧渡而言,他谢无妄,只是一个刚刚被送入府中、需要规矩听话的……侍者。
仅此而已。
谢无妄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,屈下膝盖,跪伏下去,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地面上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挤出破碎而恭顺的声音:
“是……仙长。”
声音落下,在空旷的大殿中,激起微弱的回响,然后迅速被那片深沉的、将他彻底排斥在外的冰冷死寂,吞噬殆尽。
伤口从未愈合,只是被更厚的冰层,封存了起来。
而那片他曾经试图温暖、最终却亲手将其推向毁灭的冰封之湖,如今,已再也映不出……他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