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历纸粗糙而冰冷，仿佛浸过某种油脂，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。上面的字迹与其说是书写，不如说是用尖锐物刻划出来的，笔画扭曲，深嵌入纸纤维，夹杂着难以辨明的暗红色污渍。
桑烬的指尖拂过那些文字，触感黏腻，一股混合着腐败血液和消毒液的刺鼻气味直冲鼻腔，让他本就虚弱的胃部一阵痉挛。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，忽略身体的不适和那股如影随形的厄运寒意，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这荒诞的“医案”上。
【患者】： 缝合怪（编号：73）
【主诉】： 存在性疼痛，多重意识嘶嚎，肢体协调性丧失，对“完整性”产生病态渴望。
【现病史】： 由不同来源的生物组织（包括但不限于人类、犬类、某种节肢动物及未知粘液生物）于七日前强制缝合而成。术后出现持续性低频嗡鸣（来源不明），各组件组织排斥反应剧烈，连接处持续渗漏恶臭脓液。患者（或诸意识集合体）表现出极度痛苦与攻击性。
【查体】： （描述过于混乱，择要记录）体温无法测量（各部位温差极大），脉搏多重且不同步（最快者如鼓点，最慢者近乎停滞）。头颅由三块不同头骨拼接，眼球数量为五，分布不规则，视觉信号互相干扰。拥有超过标准数量的肢体，但运动神经无法统一支配。
【初步诊断】： 非自然生命体构造失败导致的系统性崩溃。
这根本不是什么医学病历，更像是一篇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失败记录，或者……某种召唤邪神的禁忌文献。每一个字都在挑战着桑烬作为医生的认知底线。
王医生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对面，那双黑洞般的漩涡眼睛一眨不眨地“凝视”着桑烬，缝合的嘴角维持着一个僵硬的、近乎微笑的弧度。他在等待，等待桑烬的惊骇、崩溃，或者一个注定可笑的答案。办公桌上，那把沾着粘液的手术刀，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，发出令人心慌的“哒、哒”声。
墙上的钟，秒针在猩红色的“9:07”上颤抖着，留给桑烬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。
直播间的人数悄然突破了五十，弹幕也变得活跃起来：
“这病历是人能看的？SAN值狂掉！”
“王医生明显在玩他，这题无解。”
“不一定，记得游戏原则吗？规则基于认知！如果桑烬的‘诊断’能自圆其说，符合王医生的扭曲逻辑……”
“十分钟快到了，我看他怎么办！”
桑烬的额角渗出冷汗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体力的急剧消耗和大脑超负荷运转带来的眩晕感。他闭上眼，深吸了一口充满福尔马林和腐臭的空气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不能从常规医学角度入手。 这里的“价值”，不在于正确的医学诊断，而在于能否迎合王医生的逻辑，满足他对“医术”的扭曲定义。
他重新睁开眼，目光扫过病历上那些疯狂的描述，最终定格在几个关键词上：“强制缝合”、“排斥反应”、“多重意识”、“对完整性的渴望”。
一个荒诞而危险的念头，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。
他抬起头，迎向王医生那非人的目光，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沉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：
“王医生，我认为，之前的医生之所以束手无策，是因为他们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。”
“哦？”王医生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手术刀，黑洞眼睛的旋转似乎慢了一瞬，流露出兴趣。
“他们试图将‘缝合怪73号’视为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。”桑烬缓缓说道，语气如同在学术会议上发表不同见解，“但根据这份病历，它本质上不是一个生命体，而是一个失败的作品。”
他刻意用了“作品”这个词，观察着王医生的反应。果然，王医生缝合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，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反感，甚至有一丝……认同？
桑烬继续推进他的“诊断”，语速加快：“治疗的前提，是对象具有生命系统的基本统一性和修复潜能。但73号的情况是，其构成部分来自截然不同的生命谱系，基因序列、生理结构、能量代谢方式完全冲突。这种强行‘缝合’，违背了最基本的生命法则，导致的不是‘疾病’，而是‘存在’层面的崩坏。”
他指着病历上的描述：“所谓的‘存在性疼痛’、‘多重意识嘶嚎’，正是不同生命本源在极小空间内互相侵蚀、吞噬、无法融合的直接体现。这不是医学问题，这是……创造学或者说构造学上的谬误。”
王医生静静地听着，没有打断。办公室内只有桑烬清晰的声音和窗外“如果那些被木板钉死的窟窿能算窗的话”隐约传来的、仿佛什么东西在管道里爬行的窸窣声。
“因此，”桑烬做出了结论，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医生，“传统的‘治疗’方案——无论是抗排斥、镇痛还是心理干预——都是徒劳的。就像你无法用胶水粘合破碎的镜子，让它照出完整的影像一样。正确的思路，不是去‘修复’这个注定失败的作品，而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抛出了最关键、也最大胆的建议：
“……承认失败，进行解构回收，并从中汲取经验，用于完善您的……‘创作理念’和‘缝合技术’。或许，将其有价值的组件，比如那颗跳动最有力的心脏，或者视觉范围最广的眼球剥离出来，作为未来更成功‘作品’的素材，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。这，才能体现一名‘创作者’的真正价值——不在于永不失败，而在于能从失败中提炼出精华。”
话音落下，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。
王医生一动不动，黑洞般的眼睛仿佛两个深渊，要将桑烬的灵魂吸进去。墙上钟表的滴答声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。
桑烬的心跳如擂鼓，负数的体力值让他感到一阵阵发黑。他这番诡辩，是将医学问题偷换成了艺术创作与资源利用的问题，完全迎合了王医生可能存在的、将自己视为“生命艺术家”的扭曲心态。但这风险极大，如果王医生认为这是在否定他的“医术”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几秒钟后，王医生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而怪异的声音，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。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他在笑。
那笑声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扭曲，缝合的嘴角几乎要裂开到耳根，露出里面黑洞洞的、没有牙齿的口腔。
“有意思……真有意思……”王医生止住笑声，黑洞眼睛“盯”着桑烬，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眼神，“你说得对……那些庸医……只会盯着表象……失败的作品……确实没有存在的价值……回收……利用……这才是……高效的做法……”
他伸手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印章，在那份狰狞的病历上，用力盖了下去。
一个鲜红的、扭曲的“★”形印记出现在病历上。
“你的诊断……很有‘价值’。”王医生将印章放回，语气中带着一丝满意，“这是……预付的‘好评’。”
桑烬看着那个血色五星，心中没有丝毫喜悦，只有更深的警惕。预付？意味着这并非任务完成的标志，而是后续行动的“定金”？
果然，王医生接下来的话，让桑烬的心沉入了谷底。
“既然你提到了‘解构回收’……”王医生拿起那把冰冷的手术刀，递向桑烬，黑洞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，“那么，就由你……来亲自执行对‘失败作品73号’的‘回收’工作吧。它就在地下一层的……‘废弃处理间’。”
“让我……看看你的……实践能力。”王医生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，以及一种残忍的期待，“记住，‘回收’过程，必须……符合‘医疗规范’。”
亲自去处理那个光是看描述就令人毛骨悚然的“缝合怪”？
桑烬看着递到眼前的手术刀，刀柄上还残留着王医生手指的冰冷触感。他体力濒临极限，手握这把刀，真的能对付得了那种怪物吗？这所谓的“医疗规范”又是什么？
王医生预付的“好评”，更像是一张通往更深处地狱的单程票。
而就在这时，桑烬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，办公室角落那个医疗废料桶的盖子，被一只苍白浮肿的手，从里面轻轻顶开了一条缝隙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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