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医生递来的手术刀，刀柄冰冷刺骨，仿佛一块从未被体温温暖过的寒铁。那股寒意顺着桑烬的指尖蔓延，与他体内因虚弱而产生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，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。
“回收……符合医疗规范……”王医生重复着这句话，黑洞般的眼睛里的漩涡旋转加速，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。他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桑烬如何运用他那“有意思”的理论，去面对那个由他亲手创造的、失败的“作品”。
桑烬没有立刻去接刀。他的体力已经见底，仅仅是站着都感到天旋地转，心脏像一只被捏住的疲弱小鸟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挣扎。去地下一层的废弃处理间？面对那个光是描述就足以让正常人精神崩溃的缝合怪？这无异于自杀。
但他更清楚，拒绝的下场。王医生预付的那颗血色五星，不是奖励，是枷锁。接受了，就必须完成“交易”。
“地下一层……怎么走？”桑烬的声音沙哑，尽量节省着每一分气力。
王医生歪了歪他那缝合的脑袋，发出一声类似满意的咕噜声，伸出一根戴着污浊橡胶手套的手指，指向办公室另一侧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。那扇门看起来像是存放杂物的，门板上布满了划痕和污渍。
“走廊尽头……电梯……只能到地下一层……”王医生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回响，“祝你好运，桑医生。我期待你的……‘回收报告’。”
桑医生……这个称呼让桑烬胃里一阵翻腾。他不再多言，默默接过了那把沉重的手术刀。刀一入手，比他想象的要沉，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。他将剪刀插在病号服那并不牢靠的口袋里，手握手术刀，拖着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，走向那扇小门。
推开门的瞬间，一股比办公室和走廊更加浓郁、更加复杂的恶臭扑面而来。那是福尔马林、腐烂有机物、消毒水、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、类似工业废料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，令人作呕的气息。门后是一条向下的、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，墙壁上布满霉斑，湿漉漉的，仿佛永远在渗水。头顶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，发出昏黄的光，勉强照亮几步之外的台阶，更深处则是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。
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一百，弹幕滚动得飞快：
“来了来了！高能预警！”
“同届新人玩家，就他的直播间还亮着，牛逼啊”
“地下一层！绝对是副本高难区域！”
“这新人真是狠人，体力负1敢接这种任务？”
“我赌他活不过见到缝合怪！”
“刚才废料桶里是不是有东西动了？跟下来没有？”
桑烬没有精力去看弹幕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却被那恶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，肺部火辣辣地疼。他扶住冰冷潮湿的墙壁，一步步向下挪动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，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。楼梯仿佛没有尽头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、沉重的呼吸声、以及心脏不堪重负的轰鸣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。
越往下，温度越低，那股不祥的寒意也越发明显。自从使用了“公平交换”，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。他忍不住回想，用“今天的坏运气”换来的这把剪刀，真的值得吗？所谓的“坏运气”，究竟会以何种形式应验？
终于，脚下变成了平坦的水泥地。他到达了地下一层。
眼前是一条更加昏暗的走廊，比楼上更加破败。墙壁上的涂料大面积剥落，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，有些砖缝里似乎还嵌着某种干涸的、深色的残留物。走廊两侧是锈迹斑斑的铁门，大多数都紧闭着，门上没有标识，只有一些用油漆随意涂画的、难以理解的符号。
空气凝滞而污浊，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、断断续续的滴水声，以及某种……低沉的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？或者是通风管道里气流的声音？桑烬无法分辨。
他根据王医生模糊的指示，朝着走廊深处走去。脚下的地面黏糊糊的，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吧唧声。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，扭曲地投在墙壁上，仿佛有另一个怪物在伴他同行。
“废弃处理间……”他默念着，目光扫过一扇扇紧闭的铁门。这些门后藏着什么？失败的实验体？医疗废料？还是更可怕的东西？
突然，他经过一扇虚掩着的铁门时，门内传来一阵细微的、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。
桑烬立刻停下脚步，全身肌肉紧绷，手术刀横在胸前，警惕地望向门缝内的黑暗。
刮擦声停止了。死一般的寂静。
几秒钟后，一只布满血丝、瞳孔涣散的眼睛，突然出现在门缝后面，死死地盯住了桑烬！
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、疯狂和……一种令人心悸的饥饿感。
桑烬的心脏猛地一缩，几乎要停止跳动。他握紧手术刀，缓缓向后退了一步。
门内的东西没有冲出来，只是用那只眼睛贪婪地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，喉咙里发出极低的、类似野兽护食般的呜噜声。
桑烬不敢停留，加快脚步，尽管对他来说也只是稍微快一点的挪动，继续向前。他能感觉到，那只眼睛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，如同实质的冰冷触手。
这条走廊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。
又往前走了大概二三十米，走廊到了尽头。一扇比其他铁门更加厚重、上面用暗红色油漆潦草地写着“处理间”三个大字的门出现在眼前。门把手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，但锁是开着的，只是虚挂在上面。
门缝里，隐约传出一种更加清晰的声音——不是滴水声，而是某种粘稠液体缓慢流动、以及……许多细小的、东西在蠕动、咀嚼的窸窣声。空气中那股混合恶臭在这里达到了顶点，几乎令人晕厥。
就是这里了。
桑烬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，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。他轻轻取下铜锁，握住冰冷的门把手，用力一推。
“吱呀——”
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，缓缓向内打开。
门后的景象，让即使是见惯了手术台上血腥场面的桑烬，也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、挑高空间，像是一个旧仓库或者停尸房。光线极其昏暗，只有几盏挂在高处、蒙着厚厚灰尘的防爆灯发出微弱的光。地面上布满排水沟，里面流淌着暗红、污黄交织的粘稠液体。空气中弥漫的腐臭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。
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，是房间内的“内容”。
房间中央，是一个由无数残肢、内脏、扭曲的金属支架和破碎玻璃容器堆积而成的“小山”。那些组织显然来自不同的生物，有的还保持着相对完整的人类手臂或动物头颅，有的则已经完全无法辨认。脓液、血液和组织液从这堆“东西”上不断渗出，汇入地面的排水沟。
而在这座“小山”的顶端，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庞大、更加扭曲的轮廓在缓缓蠕动——那应该就是“缝合怪73号”。它发出低沉的、混合了痛苦与愤怒的呜咽声，似乎是由多个声源共同发出。
但吸引桑烬目光的，并不仅仅是这噩梦般的景象。
在房间的角落，靠近门口的位置，摆放着几个相对“干净”的推车。推车上放着一些工具：巨大的砍骨刀、钢锯、钩子、还有……一个老式的、带着摇柄的电话机？电话机旁边，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册子，封面上写着《废弃处理间操作规范》。
而在另一个角落，堆放着一些空的玻璃容器和金属笼子，其中一个笼子里，似乎关着什么东西，正在发出细微的抓挠声。
桑烬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环境，大脑飞速分析。
硬拼是绝对不可能的。别说他现在这状态，就算是个健壮的成年人，面对这种体型的怪物，胜算也几乎为零。
唯一的生路，还在规则里。《操作规范》……还有那个奇怪的电话机。
他小心翼翼地挪进房间，尽量远离中央那令人作呕的“肉山”，朝着放有《操作规范》的推车走去。每走一步，脚下的粘稠感都让他恶心欲呕。他能感觉到，房间中央那个庞大的存在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进入，蠕动的速度加快了，那种混合的呜咽声也变得更具威胁性。
他拿起那本《操作规范》，皮质封面油腻而冰冷。翻开第一页，上面用同样潦草的字迹写着：
【废弃处理间操作规范（修订版）】
第一条： 进入处理间前，需确认目标已失去活性或处于约束状态。严禁与活性目标直接接触。
第二条： “回收”工作需遵循标准流程：初步分割 -> 属性分类 -> 能量萃取/物质回收。具体工具见附录。
第三条： 如遇目标失控或出现异常活性增长，立即启动紧急清理程序。操作方式：使用内部电话（分机号：666）联系“清理科”。
第四条： 本处理间可能存在未登记的危险品或异常现象，操作员需自行判断并承担风险。
第五条： ……（后面的字迹被污渍覆盖，无法辨认）
桑烬快速阅读着，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。
不能直接接触……需要遵循流程……还有紧急清理程序！
他看向那个老式电话机。分机号666，“清理科”？这听起来就像是专门处理这种烂摊子的部门。如果能想办法让缝合怪“失控”或者表现出“异常活性增长”，然后呼叫清理科……
但如何让一个看起来本来就不怎么“受控”的怪物进一步失控？又如何保证自己在清理科到来前不被干掉？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房间中央的肉山，以及那个在角落里发出抓挠声的笼子。一个更加大胆，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，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。
这个计划的核心，再次落到了他那冷却时间即将结束的S级天赋——“公平交换”上。
这一次，他要交换的，将不再是简单的物品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恐惧，朝着那个发出抓挠声的角落，缓缓走去。他需要先确认，笼子里关着的，到底是什么。这或许是他计划中，最关键的一环。
而他没有注意到，在他身后，处理间那扇厚重的铁门，正悄无声息地，缓缓关闭……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，正在将他最后的退路封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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