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左航被生物钟准时唤醒。没有宿醉般的头痛，没有药物残留的混沌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昨夜电话里失控的哭泣像一场高烧，褪去后留下虚脱，却也带走了某些积压已久的毒素。
他坐起身，看向窗外。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进灰白的天光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将其隔绝，而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，直到城市苏醒的微弱噪音隐约传来。
郑祥宇说得对，失控只能有一次。
他起身，洗漱，换上运动服。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但眼神里某种涣散的东西被收拢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疲惫的清醒。他做了几组简单的拉伸，手肘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痒意。
私人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，没有新的加密邮件，也没有未知号码的骚扰。这种平静，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凝滞。
他点开与郑祥宇的聊天界面，上一条记录还停留在昨夜那通漫长的通话。他手指悬空片刻，最终没有输入任何文字，只是关掉了屏幕。
有些界限，需要自己守住。依赖会成为习惯，而习惯，在这种境地下是危险的。
上午的第一个行程是杂志封面拍摄，主题是“破茧”。化妆师小心翼翼地遮盖他眼底的淡青，造型师拿来一套带着撕裂感和重组元素的时装。左航配合着，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姿势，眼神里刻意注入了一种带着挣扎感的坚定。
摄影师很兴奋，不断喊着“完美！”“就是这种感觉！”
左航在心里冷笑。破茧？他们哪里知道，真正的茧并非来自外部，而是内心深处那些自我禁锢的恐惧和怀疑。
拍摄间隙，他避开人群，走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，这里信号通常不太好，相对安静。他拿出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、存着旧日联系方式的备用手机，开机。屏幕亮起，灰尘在光线中飞舞。他翻找着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——阿杰。曾经在“启明”附近一家黑网吧的网管，一个消息灵通、只要给钱什么都能打听点的边缘人物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，一个带着浓重鼻音、不耐烦的声音传来：“谁啊？”
“我，左航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随即是椅子拖动和压低的声音：“……航哥？真是你？我靠，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？”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“找你打听点事。”左航开门见山，声音压得很低，“关于‘启明’，七年前左右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……不寻常的事？特别是，跟一个叫陈默的人有关的。”
“陈默？”阿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，似乎在回忆，“没什么印象……七年前也太久了吧航哥。‘启明’那破地方，乱得很，打架的、偷东西的、跑路的，哪天没点破事？”
“仔细想想。”左航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，“任何蛛丝马迹，尤其是……跟失踪有关的。”
阿杰咂了咂嘴，似乎在权衡什么。“航哥，不是我不帮你，这都陈年老黄历了……而且，你知道规矩的，打听这种事……”
“价钱好说。”左航打断他，“老规矩，现金。有消息，联系这个号码。记住，别跟任何人提。”
挂断电话，左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缓缓吐出一口气。主动踏出这一步，像是在黑暗的泥沼中盲目地探出一只脚，不知道会踩到什么，但总好过站在原地等待沉没。
他回到拍摄现场，神色如常。郑祥宇依旧在角落，偶尔用平板记录着什么。她的存在像一道无声的保险，但他知道，不能永远指望保险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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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，郑祥宇的办公室。
屏幕上并列着几个窗口：“诚信快印”周边更广范围的监控时间轴、左航公寓楼附近的交通摄像头记录、以及一份加密传输过来的、关于“陈默”失踪案的残缺卷宗电子档。
她的目光锁定在卷宗里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上——那是陈默入学时拍的档案照，少年面容清秀，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。照片一角，隐约能看到背景里“启明艺术培训中心”的牌子。
技术部的同事刚刚反馈，对那个连帽衫模糊身影的追踪陷入了僵局。对方反侦察能力很强，巧妙地利用了监控盲区和人流作为掩护。
郑祥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。左航昨夜失控的情绪，今早拍摄时那双明显不同于以往、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眼睛……都在告诉她，情况正在发生变化。被动防御，等待对方出招，已经不够了。
她调出内部数据库的访问日志，目光锐利地扫过。忽然，她敲击的动作停下。日志显示，在昨天深夜，有人通过一个权限不低的临时账户，试图调取过七年前星城区部分青少年案件的关联人员名单，查询关键词包含了“启明”和模糊的时间段。
那个临时账户的归属……是霍氏集团宣传部的一个中层管理人员。而这个人，与之前试图旁敲侧击左航过去的那个王代表，私交甚密。
一条若隐若现的线，似乎浮出了水面。
内部的人？
郑祥宇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。如果威胁来自内部，那么左航身边所谓的“安全”，就是一个笑话。安保、行程、甚至他的一举一动，都可能暴露在对手眼中。
她立刻起草了一份加密报告，直接发送给霍震东，措辞严谨但态度强硬，指出公司内部信息管理存在严重漏洞，可能已被外部势力利用，并对左航的人身安全与商业价值构成直接威胁，要求立即启动内部审计和权限清查。
这是一步险棋。可能会打草惊蛇，也可能让她自己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。
但，这是打破目前僵局最快的方法。
发送完报告，她拿起内部通讯器，接通了左航的保镖队长，语气不容置疑：“从现在起，左先生的所有行程细节，包括备用路线和临时休息点，加密等级提升至最高，仅限你我及左先生本人知悉。原有行程表作废。执行过程中，注意观察是否有异常跟踪或窥探。有任何疑点，直接向我汇报。”
做完这一切，她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陈默那张模糊的照片。
左航在害怕的，或许不仅仅是未知的威胁，还有那些被时间掩埋，却可能被重新挖出的……真相。
而真相，往往比谎言更残酷。
她需要赶在对手，或者说，藏在内部的“鬼”之前，触碰到那个核心。
主动出击的时刻，到了。无论对手是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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