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,像是渗进了墙壁、床单,乃至每一次呼吸里。左航躺在病床上,视野里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,耳边是生命体征监测仪规律而冰冷的“嘀嗒”声。手背埋着滞留针,冰凉的药液一点点输入血管。
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,轻微脑震荡,需要观察。这是医生给出的诊断。
但真正的伤,在看不见的地方。
他一闭上眼,就是那铺天盖地砸落的钢铁巨兽,是那个将他推开、自己却被血色吞没的黑色身影,是台下无数张惊恐尖叫的面孔。还有……郑祥宇最后透过加密信息传来的、那冰封般的冷静。
他被救了,用另一个人的生死未卜换来的。
这种认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良知上。他算什么偶像?他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,甚至一次次将危险带给身边的人。陈默,那个保镖……下一个会是谁?沈哲?李姐?还是……
他猛地睁开眼,瞳孔因恐惧而收缩。
病房门被轻轻推开,经纪人李姐红着眼圈走进来,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沈哲。
“小左,感觉怎么样?吓死我们了……”李姐的声音带着哽咽。
沈哲没说话,只是走到床边,用力握了握他没打针的那只手,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后怕。
左航看着他们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。他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,嘴角却僵硬得如同冻住。他不能把他们拖进来。绝对不能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,“就是……有点吓到了。”他垂下眼睫,避开他们关切的目光,“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他必须演下去,演一个受惊但无大碍的受害者,演一个需要被保护、也需要保护身边人的偶像。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,也是郑祥宇博弈棋盘上,他这颗棋子必须守住的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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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氏大楼,郑祥宇的办公室成了临时战情指挥中心。
舞台上那根断裂钢索的初步检测报告已经出来——切口处有极其细微、非正常应力导致的金属疲劳纹和疑似化学腐蚀痕迹,绝非简单的机械故障。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、伪装成事故的谋杀未遂。
技术部门追踪那个与王秀芹通话的内部号码,信号最终消失在B座17层一个公共网络节点,无法锁定具体人员。但“清扫”程序已经启动,如同无声的潮水,开始渗透公司的各个角落,筛查着所有可疑的蛛丝马迹。
她面前的大屏幕上,并列着几个窗口:左航病房的实时监控(经他默许)、对王秀芹的深度背景调查进展、以及赵峰近七十二小时的所有行踪记录。
赵峰在事故发生后,表现得出奇“正常”,照常上班,处理公务,甚至主动配合了内部的初步问询,找不到任何破绽。
但郑祥宇的目光,锁定在赵峰事故当天下午,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行程上——他去了城西一家老旧的公共图书馆,停留了约四十分钟。借阅记录显示,他查询了七年前的本地旧报纸电子档案。
他在查什么?
几乎同时,对王秀芹的调查有了突破性发现。调查员在王秀芹现居住地(一个距离十八巷不远的老旧小区)的社区医院记录里,查到她在陈默失踪后约半年,曾因“突发性晕厥”就诊,当时的主治医生在病历备注栏里,用极小的字写了一句:“患者情绪极不稳定,反复提及‘对不起孩子’,‘不该逼他’。”
不该逼他?
逼陈默什么?
郑祥宇立刻将这条信息与“启明艺术培训中心”的竞争压力,以及左航记忆中那个“为抢回玩偶与人冲突”的碎片联系起来。
陈默的失踪,是否与他在训练中心遭受的压力,甚至某种……逼迫有关?而王秀芹,是否知情?她的愧疚从何而来?
她脑中飞速构建着可能性。如果陈默的失踪并非简单的意外或离家出走,而是与“启明”内部的某种阴暗面有关,那么左航,作为当时同在“启明”、甚至可能目睹过什么的人,就成了某些人必须封口的对象。
而赵峰查阅七年前的旧报纸,是想确认什么?还是想……掩盖什么?
“锁定赵峰在图书馆查阅的具体报纸版面和时间段。”郑祥宇下达指令,“同时,我要‘启明’当年所有管理层、核心教练,以及有不良记录的同期训练生的详细名单。”
她要将这些点,全部串联起来。
内线电话响起,是安保队长,声音凝重:“郑顾问,医院外围发现可疑人员徘徊,试图打听左先生的病房号和具体情况。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住,初步审讯,对方声称是自媒体,但设备专业,反侦察意识很强。”
果然来了。事故没能得手,对方开始试探虚实,想确认左航的真实状况,寻找下一次机会。
“处理干净,问出上线。”郑祥宇冷声道,“加强医院所有出入口的暗哨,启用备用医疗通道,左航的诊疗记录和真实状况,列为最高机密,任何打探行为,视为敌对动作。”
放下电话,她看向屏幕上左航病房的监控。他闭着眼,像是睡着了,但监测仪上依旧偏快的心率曲线,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他也在博弈,与自己的心魔,与外界无形的压力。
郑祥宇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,然后移开,重新聚焦到错综复杂的线索网上。
病床之内,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与负罪。
病床之外,是步步紧逼的杀机与迷雾。
这场博弈,没有硝烟,却关乎生死。而她,必须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