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白，是一种吞噬一切声音与色彩的白。左航躺在病床上，感觉自己像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标本，所有的情绪、所有的挣扎，都被这无垠的白色稀释、固化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、悬浮于现实之外的失真感。
经纪人和沈哲已经被他勉强劝走。他需要独处，需要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里，重新拼凑自己碎裂的神经。他闭上眼，试图驱散脑海中不断回放的坠落瞬间和刺目的血色，但恐惧与负罪感如同附骨之疽，啃噬着他最后的镇定。
就在这时，私人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，屏幕幽幽亮起。不是加密邮件，是一条直接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，内容短促得像一声冷笑：
「下次，不会再有替死鬼。」
左航的血液瞬间逆流，冻结。他猛地坐起身，动作牵扯到身上的挫伤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，但他浑然未觉。他死死盯着那行字，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冰锥刻在他的视网膜上。
他们知道他在哪里。他们知道他没事。他们甚至在……嘲弄他！嘲弄那个因他而重伤的保镖！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愤怒，取代了恐惧，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。他们视人命如草芥，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。躲藏？等待？他还能躲到哪里去？等着他们下一次更精准、更致命的“意外”？
他受够了！
他颤抖着手指，几乎是凭着本能，点开了那个只存了一个“郑”字的号码，拨了出去。
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。
“说。”郑祥宇的声音传来，背景异常安静，似乎也在某个隔绝的空间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发信息给我……”左航的声音因愤怒和激动而有些扭曲，他将短信内容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，语速快得几乎失控，“他们知道我还活着！他们在挑衅！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，然后是她依旧平稳，却仿佛淬了冰的声线：“号码。”
左航报出那个未知号码。
他听到那边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，清脆，稳定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。
“位置正在追踪。信息是通过伪基站发送，范围在医院周边五百米内。”郑祥宇的汇报简洁精准，“对方在试探，也在施压。左航，控制你的情绪。”
“控制情绪？！”左航几乎要吼出来，却又死死压住声音，变成一种压抑的低咆，“他们差点杀了我！他们害得别人生死不明！现在他们还在嘲笑！你让我怎么控制？！”
“愤怒解决不了问题，只会让你失去判断力，落入对方的圈套。”郑祥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，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，“你现在需要做的，是冷静下来，仔细回想，从事故发生前，到你现在收到这条信息，任何不寻常的细节，哪怕再微小。”
她的冷静像一盆冰水，兜头浇下。左航喘着粗气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，但理智确实被她强行拉回了一丝。
细节……
他强迫自己回溯。混乱的后台，闪烁的灯光，尖叫的人群……还有呢？
“后台……事故前几分钟，”他努力让声音平稳，但尾音仍带着颤，“我好像……闻到一股有点特别的味道，像是……苦杏仁混着机油……”
“苦杏仁？”郑祥宇的声调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。
“对，很淡，很快就散了。当时太吵，我没在意……”
“具体位置？靠近舞台机械控制区？还是通风口附近？”
“靠近……靠近堆放备用灯光设备的地方，那里离通道口不远。”
“收到。”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，比之前更为急促。“气味线索很有价值。继续。”
左航闭上眼，继续挖掘记忆的碎片。还有什么？还有什么被他忽略了？
“还有……那个保镖，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愧疚，“他撞开我的时候……好像……低声快速说了句什么……太乱了，我没听清，好像是什么……‘十七……留意……’”
「十七」？
郑祥宇那边的敲击声戛然而止。
电话两端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。只有彼此通过电流传来的、轻微的呼吸声。
「十七」。是巧合吗？十八巷的「十七号」？还是……别的什么？
“信息收到。”郑祥宇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恢复了绝对的冷静，甚至比之前更甚，“从现在起，保持绝对静默。我会切断这个号码除我之外的所有对外通讯可能。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。”
她没有解释，没有安慰，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但这一次，左航没有感到被冒犯，反而从她那极致冷静的语气中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。她一定也从这零碎的线索里，嗅到了更危险的气息。
“好。”他哑声应道。
电话挂断。
左航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，缓缓躺回枕头上。白色的天花板依旧令人窒息，但胸腔里那股毁灭性的愤怒，似乎找到了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，转化成了某种更为坚硬的东西。
他提供了线索。破碎的，模糊的，但真实存在的线索。
郑祥宇接收了。她在分析，在追踪。
他们不再是单纯的保护与被保护，指挥与服从。
在这间被白色笼罩的病房里，在这危机四伏的黑暗中，他们仿佛成了背靠背的战友，各自握着一部分残缺的地图，在迷雾中艰难地拼凑着通往真相的路径。
暗室之中，微光虽弱，却是唯一的方向。
而此刻，在城市另一端某个信号屏蔽的房间里，郑祥宇看着屏幕上刚刚锁定的、发送那条挑衅短信的伪基站大致区域——与医院相隔两条街的一个老旧居民区。同时，技术部门发来紧急报告，在对舞台事故现场残留的化学物质进行定向分析后，确认了微量氰化物衍生物的存在，其挥发气味正是苦杏仁味。
氰化物。苦杏仁味。「十七」。
所有的碎片，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更庞大、更致命的阴谋核心。
她拿起另一个加密通讯器，按下按键，声音低而清晰：
“目标区域锁定，行动组准备。‘清扫’程序加速，重点排查所有与‘氰化物’、‘舞台机械’、‘数字十七’相关联的内部人员及外部接触史。”
“另外，”她顿了顿，目光掠过屏幕上左航病房的监控画面，“提高左航的医疗安保等级至‘堡垒’级别。在真相大白之前，他不可以再出任何意外。”
暗室微光，已悄然点亮。猎杀，与反猎杀，进入倒计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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