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暗下去,最后一点光亮被病房的纯白吞噬。左航维持着僵硬的姿势,手心里攥着的金属外壳硌得生疼。郑祥宇那句“保持绝对静默”像一道冰冷的符咒,将他封存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。
没有声音,没有新的信息。时间像是被拉长的胶,黏稠地、缓慢地流动。监测仪的“嘀嗒”声成了唯一的刻度,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。
「下次,不会再有替死鬼。」
那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,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烫。不再是模糊的威胁,而是赤裸裸的宣告。他们失去了耐心,或者说,他们觉得已经不需要再玩猫鼠游戏。舞台事故是警告,也是清场。他们想要的结果,是他的彻底消失。
等待?他还能等来什么?等郑祥宇在错综复杂的线索里找到那条生路?等她布下天罗地网抓住那个藏在阴影里的“十七”?
他等不起了。
那个保镖浑身是血倒下的画面,沈哲和李姐担忧的眼神,还有陈默那张在旧照片里沉默的脸……所有因他而卷入漩涡的人,都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不能只是坐在这里,当一个被保护的、等待结果的标本。
郑祥宇需要线索,需要突破口。而他,是唯一亲身经历过“启明”,接触过陈默,并且此刻被对方视为必须清除目标的人。他身上,一定还有未被挖掘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东西。
那个“十七”……保镖用最后的力气传递的这个词,郑祥宇听到时那瞬间的凝滞……这一定是关键!
不是十八巷的十七号。那太明显了。是别的什么。和“启明”有关,和陈默有关,和那些被遗忘的、灰暗的过去有关。
他闭上眼,不再试图驱散恐惧,而是强迫自己沉入那片他一直以来逃避的记忆沼泽。
潮湿发霉的走廊……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……同期生之间无声却激烈的竞争……还有陈默,那个总是低着头,抱着破旧兔子玩偶,像一抹幽魂般的少年……
有什么被忽略了?一定有什么!
他想起那次,为了抢回被嘲弄的兔子玩偶,陈默和那几个惯于欺凌的练习生在杂物间外起了冲突。当时自己在干什么?好像……是在不远处的练习室里,隔着模糊的玻璃,看到了模糊的推搡身影。后来呢?
后来陈默好像好多天没来。再后来,他回来了,更加沉默,眼神里像是熄灭了最后一点光。然后……就是彻底的消失。
不对,还有!
左航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。他猛地想起,在陈默消失前大概一个星期,一个异常闷热的傍晚。他因为加练回去得晚,穿过空旷的走廊时,听到杂物间里传来压抑的、像是争吵的声音。他当时没在意,只想快点回去休息。
但现在,那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跳了出来——他记得,当时杂物间的门没有关严,缝隙里透出的光线,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晃动的、被拉长的影子。影子的轮廓边缘,似乎……映出了门上那个模糊的、用红色油漆写的数字!
不是完整的门牌。那时“启明”的杂物间,根本没有正式门牌。那是一个潦草的、像是随手用刷子划上去的数字。
是多少?
他拼命回想,额头渗出冷汗。光线很暗,影子扭曲……但那模糊的红色笔画……
是……「17」?!
杂物间是「17」?!
不是十八巷的17号,是“启明”内部,那个发生过冲突、可能隐藏着秘密的杂物间,被标记为「17」!
心脏狂跳起来,几乎要撞碎胸骨。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他混乱的记忆。
为什么是「17」?那代表什么?一个编号?一个代号?还是……某种不为人知的标识?
他不知道。但他知道,这一定是郑祥宇需要的!这一定和保镖用生命传递的信息有关!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“十七”有关!
他猛地抓起手机,不顾郑祥宇“绝对静默”的命令,颤抖着手指就要拨号。
不行!
动作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刻僵住。
郑祥宇切断了通讯。他的手机可能已被监控,任何向外传递的信息,都可能被拦截,甚至可能暴露她正在进行的追踪。
他不能冒这个险。
怎么办?
他死死攥着手机,指节泛白,大脑飞速运转。他必须把这个信息送出去,必须送到郑祥宇手里,而且必须绕过所有可能的监视。
他抬起头,目光在病房内逡巡。白色的墙壁,紧闭的门窗,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……这里是一个更精致的囚笼。
他的目光,最终落在床头柜上,那个护士留下的、用于记录体征的普通便签纸和一支最简易的按压式圆珠笔上。
一个极其冒险、近乎幼稚的念头,在他心中成形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颤抖的手平稳下来。他拿起笔,在便签纸的背面,用最小的字体,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:
「启明杂物间 标记 17」
写完,他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成最小的方块,攥在手心。
然后,他按下了呼叫铃。
几分钟后,护士走了进来,例行询问他的状况。
左航靠在床头,脸色依旧苍白,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惊魂未定。“护士小姐,”他的声音有些虚弱,“我……我想喝点热水,能麻烦您吗?”
他的要求合情合理。护士点点头:“好的,您稍等。”
就在护士转身去倒水的瞬间,左航看似无意地、极其自然地将握着纸条的手垂下,手腕轻轻一抖,那个小小的纸团,精准地滚落进了护士白大褂侧面、那个因为动作而微微张开的口袋里。
动作流畅,自然,没有一丝多余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,但他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脆弱。
护士毫无所觉,将温水递给他。
“谢谢。”左航接过水杯,指尖冰凉。
他不知道这个护士是否可靠,不知道这张纸条能否最终到达郑祥宇手中。这是一场赌博,赌的是郑祥宇对医院内部的掌控力,赌的是那微乎其微的、不会被察觉的传递可能。
但他必须这么做。
孤注一掷,方有生机。
他喝了一口水,温热的水流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。他抬眼望向窗外,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,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,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。
信息已经送出。
现在,他能做的,只剩下等待。等待郑祥宇收到他这近乎绝望的传讯,等待那隐藏在「十七」背后的真相,被彻底揭开。
而危险,也必然随着他这冒险的一掷,再次逼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