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桂抱着真正的宫家长女,我的双生姐姐,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,脚步虚浮地溜出了宫家别墅的后门。
夜色浓重,吞没了她仓皇的背影。
婴儿房里,宫夫人逗弄了我一会儿,大约是产后实在乏力,又轻轻将我放回婴儿床,很快再次沉入睡眠。
整个房间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,以及那个躺在钻石襁褓里的冒牌货偶尔发出的、无意识的咿呀声。
我躺在柔软的床铺里,身体是婴儿的无力,灵魂却带着前世的冰冷和清醒。我看着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细碎光斑,开始冷静地规划。
揭发?那太便宜她们了。
上辈子,姐姐宫瑄(现在,她大概会被阿桂随便取个名字,比如招娣、盼弟之类的吧)带着一身戾气回来,她恨我占据了她的位置,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优渥生活。她认为我的所有——父母的宠爱、良好的教养、优雅的举止、乃至我在艺术上的那点天赋——都是偷窃自她的人生。
她看不到我同样叫了十六年的“妈妈”其实也是她的亲生母亲,看不到父亲严肃背后的关爱,她只看到了差异,并将这差异全部归咎于我。
她要在各个方面碾压我,证明她才是更优秀、更值得被爱的那个。她学我说话的方式,模仿我的穿着,甚至也拿起画笔,用近乎自虐的方式练习,只为了在父亲请来的名师面前得到一句“大小姐更有灵气”的夸奖。
而阿桂,那个换了她进来的保姆,在事情败露后,跪在宫家客厅里哭得撕心裂肺,口口声声说是鬼迷心窍,是舍不得自己女儿受苦,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,反而更激起了宫瑄对“无辜”被换、却享受了富贵的我的嫉恨。
多可笑。
这辈子,我不会再给她任何嫉恨我的理由。
我要让她们母女,在自己精心编织的陷阱里,自食其果。
第二天清晨,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洒进来。
宫夫人醒来,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两个女儿。
我适时地发出细弱的哭声,不是那种惹人烦的尖锐,而是带着点委屈的哼哼。
宫夫人立刻心疼地把我抱起来,轻声哄着。奶妈也很快进来,先是检查了“大小姐”的尿布,然后才轮到我这边的“二小姐”。
看,细微的差别,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。
我努力地吃奶,表现出超乎寻常婴儿的乖巧和活力。而那个冒牌货,许是先天不足,总是蔫蔫的,吃奶也没力气,动不动就吐奶,哭起来声音也细弱得多。
宫夫人看着并排躺着的两个女儿,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很快又舒展开,毕竟是自己的“骨肉”,她还是倾注了同样的关爱,只是下意识地,会在我这边停留更久一些。因为我总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“专注”地看着她,偶尔还会给她一个无齿的笑容。
阿桂在几天后“处理完家事”回来了,她表现得更加勤恳,几乎包揽了所有照顾两位小姐的活计,尤其是对“大小姐”,更是尽心尽力,仿佛要将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在她亲生女儿身上。
她看向自己女儿的眼神,带着一种压抑的、扭曲的得意和贪婪。
而我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看着阿桂如何利用职务之便,一点点地,试图巩固她女儿的地位。
比如,她会“无意间”在宫夫人面前提起:
“夫人您看,大小姐虽然身子弱些,但这眉眼,多像您啊,尤其是这鼻梁,跟您一模一样。”
“二小姐倒是活泼,就是这脾气有点急,哭起来哄都哄不住。”
她试图在宫夫人心里埋下种子——她的女儿,才是更像母亲、更值得怜惜的那一个。
我心中冷笑。
像?一个保姆的女儿,怎么可能像宫家的主母?
至于脾气急?我只不过是在她试图靠近我,用那种令人作呕的伪善眼神看我时,才会“适时”地大哭,引来旁人,让她无法单独接触我而已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我和那个冒牌货都在长大。
她,宫家名义上的大小姐,取名宫莹,被阿桂暗中喂养得精细,但底子在那里,总是一副怯怯懦懦的样子,不如我玉雪可爱,也不如我“聪慧”讨喜。
我,宫家二小姐宫玥,则充分利用了重生的优势。我“学”说话比别人早,“学”走路比别人稳,在父母面前,我总是那个嘴甜爱笑、偶尔还会“童言无忌”说出些逗乐话的小女儿。
父亲宫先生原本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,但渐渐地,他回来时,会更习惯性地先抱起我,用带着胡茬的脸蹭蹭我,听我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喊“爸爸”。
宫夫人更是将我视若珍宝,因为我不仅长得越来越像她年轻时候,连一些小习惯都仿佛与她心有灵犀。
而宫莹,在阿桂的刻意保护和有些小家子气的教养下,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。见到父亲会害怕地往阿桂身后躲,有了好东西只会紧紧攥在手里,不懂得分享,眼神里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瑟缩和……贪婪。
阿桂急在心里,却毫无办法。她只能更努力地替女儿争取,在物质上,在关注度上。
她开始忍不住,在一些细微的地方动手脚。
比如,给我准备的辅食,会故意做得淡而无味,或者温度稍烫;给我准备的衣物,会“不小心”用质地稍硬的料子;在我和宫莹一起玩时,她总会“恰好”出现,将好的玩具“自然”地递到宫莹手里。
这些小动作,我都一一受着,从不哭闹。
然后,我会在宫夫人抱着我,心疼地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新做的辅食时,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:“妈妈,肚肚痛。” 或者在她给我换衣服时,指着胳膊上被粗糙布料磨出的红痕,委屈地扁嘴。
宫夫人起初以为是孩子娇气,但次数多了,加上我从不无故哭闹的良好“记录”,她开始心生疑虑。
她不动声色地观察。
她看到阿桂在喂我吃东西时,眼神里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她看到阿桂在给我穿衣服时,那快速掠过衣料标签的指尖。
她看到阿桂总是下意识地将宫莹护在身后,看向我的眼神,复杂难辨。
怀疑的种子,一旦种下,就会悄然生根发芽。
而我,依旧是那个依赖母亲、敬爱父亲、偶尔会对“姐姐”露出友好笑容的,单纯无害的宫家二小姐宫玥。
我知道,阿桂的野心和宫莹那被刻意养出来的小家子气,会催生更多的破绽。
我不急。
我有的是时间,看着她们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,一步步,走向我早已为她们铺好的,那片看似锦绣,实则遍布荆棘的未来。
暴风雨前的宁静,往往最为迷人。
而我已经能闻到,那空气中,渐渐弥漫开的,属于毁灭的甜腥气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