庙里很静,只有风从破窗钻进来的呜咽声。青雀靠在墙角啃着干粮,碎屑落在她膝盖上也不管。阮夜阑坐在她旁边,手里还拿着药膏,却迟迟没动手。
枭笑天站在门口,背对着他们。他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,指节泛白。
“你真信她说的?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像铁片刮过石头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阮夜阑低声说,手指摩挲着瓷瓶的纹路,“但三年前那件事,确实有太多疑点。”
青雀嗤笑一声,“你还在装傻?”
阮夜阑没理她,抬头看向枭笑天,“你认识李慎之吗?”
枭笑天肩膀动了动,但没回头。
“他是北疆都司副使,三年前死于一场意外。”青雀继续说,“但真正死因从来没人敢查。段怀瑾那时候刚升任边防总督,李慎之是他顶头上司。”
“住口!”枭笑天猛地转身,眼神凌厉如刀。
青雀却笑得更开,“你怕了?”
阮夜阑站起身,走到两人中间,“够了。”
青雀耸耸肩,不再说话。她低头继续吃东西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
枭笑天盯着阮夜阑看了几秒,忽然伸手扯过他的手腕,“跟我来。”
“放开。”阮夜阑想挣脱,但他抓得很紧。
枭笑天不说话,拽着他往庙后走去。月光洒在院子里,青石板上湿漉漉的,映出两人的影子。
“你想带我去哪?”阮夜阑问。
枭笑天停下脚步,转身面对他。两人离得很近,几乎能看清对方眼里的血丝。
“你说过,你要找真相。”他声音低哑,“现在我给你机会。”
阮夜阑怔了怔,“什么意思?”
“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。”枭笑天松开手,但没退后,“如果你想知道李慎之的事,就跟我去。”
“谁?”
“一个幸存者。”
阮夜阑瞳孔微缩,“你还藏着这种人?”
“我不像你那么会藏秘密。”枭笑天冷笑,“但这个人,我只告诉你。”
阮夜阑看着他,眼神复杂。月光下,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。
“为什么?”他轻声问。
“因为我信你。”枭笑天说,“哪怕你骗了我这么多次。”
阮夜阑喉咙动了动,却说不出话。
远处传来鸡鸣,天快亮了。
第二天傍晚,枭笑天带着阮夜阑出了山。马匹留在庙里,他们步行穿过几条小巷,来到城西一处老宅。
“他在里面?”阮夜阑问。
“嗯。”枭笑天推开门,“记住,别激动。”
屋子里很暗,只有一盏油灯在桌上亮着。角落里坐着个老人,头发花白,腿上盖着条破毯子。
“这是……”阮夜阑皱眉。
“李慎之的亲兵。”枭笑天说,“当年唯一活下来的。”
老人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扫过阮夜阑,“你是谁?”
“我……”阮夜阑张了张嘴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“他想听你的故事。”枭笑天站在门口,“关于三年前那晚发生了什么。”
老人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咳嗽起来。等咳完了,他才缓缓开口:“那天夜里,我们收到命令,要护送一批军饷去前线。但路上遇到伏击,整整三百人,全死了。”
“伏击?”阮夜阑走近几步,“是谁干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老人摇头,“但我们发现了一件事——军饷里根本不是银元,是毒药。”
阮夜阑脸色一变。
“后来我们才知道,那是要运给敌军的。”老人苦笑,“李大人发现了,想要上报,结果……”
“结果怎样?”枭笑天问。
“他被自己人背叛了。”老人声音沙哑,“那天晚上,不是敌人杀了我们,是自己人。”
阮夜阑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袖,“谁?”
“段怀瑾。”老人吐出这个名字时,眼里闪过一丝恨意,“他当时是李大人的副手。”
枭笑天站在门口,拳头握得咔咔作响。
“所以你逃了出来?”阮夜阑问。
“我运气好,被埋在尸体堆里。”老人叹了口气,“等我醒过来,一切都变了。”
阮夜阑久久不语。
枭笑天走到他身边,“现在你知道了。”
“你早就知道这些?”阮夜阑抬头看他。
“最近才查到。”枭笑天声音低沉,“但我一直怀疑段怀瑾。”
阮夜阑咬了咬嘴唇,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?”
“因为你值得知道。”枭笑天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,“不管你怎么看我,我都希望你能做出自己的判断。”
阮夜阑看着他,眼神里有震惊、疑惑,还有某种说不清的情绪。
回到庙里已是深夜。青雀靠在墙角打盹,听见门响才睁开眼。
“怎么样?”她问。
阮夜阑没说话,直接走到角落坐下。
枭笑天站在门口,看着他背影,“他说了。”
青雀坐直身子,“那你怎么想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阮夜阑终于开口,“但我开始怀疑,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。”
青雀笑了,“你终于明白了。”
“闭嘴。”阮夜阑低声说。
枭笑天走进来,在他对面坐下。两人之间隔着一堆柴火,火星噼啪作响。
“你想怎么办?”枭笑天问。
阮夜阑盯着火堆,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那就留下来。”枭笑天说,“我们可以一起查清楚。”
“然后呢?”阮夜阑抬头看他,“查清楚之后呢?”
枭笑天沉默了一下,“我不知道。”
两人对视片刻,又同时移开视线。
青雀看着他们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这两个男人,一个明明放不下,一个明明舍不得,偏要绕来绕去。
她打了个哈欠,“我要睡了,你们慢慢聊。”
说完,她躺下闭上眼。
庙里只剩下火堆的声响。
过了很久,阮夜阑忽然开口:“你真的愿意帮我?”
“嗯。”枭笑天应了一声。
“哪怕……我是你上司?”
枭笑天愣了下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是‘夜莺’的首领。”阮夜阑平静地说,“青雀是我的下属。”
枭笑天眼神一凝,“你说真的?”
“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?”
枭笑天看着他,忽然笑了,“难怪你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。”
“那你还要帮我吗?”阮夜阑问。
“当然。”枭笑天毫不犹豫,“我说过,只要你留下,我就陪你。”
阮夜阑看着他,眼神第一次没有躲闪。
“枭笑天。”他轻声说,“你真是个疯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枭笑天靠在墙上,“但我不后悔。”
阮夜阑低头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外面风更大了,吹得门吱呀作响。
枭笑天在墙上慢慢滑坐下来,火堆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。他盯着那团火看了很久,忽然开口:“你记得第一次见面吗?”
阮夜阑正在转动手里瓷瓶的手指顿了顿。
“你穿着官服,站在城门口。我那时候刚从边关回来,满身血味还没洗掉。”枭笑天笑了笑,声音里带着点涩,“你一句话没说,直接给了我一刀。”
“你该死。”阮夜阑淡淡地说。
“是啊。”枭笑天点头,“但我活下来了。”
火堆爆开一朵火星,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。
“为什么?”阮夜阑问。
“因为你没杀我。”枭笑天看着那点火星,“你明明可以。”
阮夜阑没说话。
青雀在角落翻了个身,背对着他们,假装睡着了。她其实听得很清楚,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枭笑天忽然站起身,走到门口。他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,声音低哑:“我知道你是‘夜莺’的首领后,查了很多事。你三年前离开北疆,是因为段怀瑾要对你动手。但他没成功。”
阮夜阑抬起头,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“因为我找到了当时负责追杀你的那个百户。”枭笑天回头看他,“他已经疯了,但还记得一件事——你留了他一命。”
阮夜阑眼神微动。
“所以我不明白。”枭笑天走近几步,“你明明能杀我,却一次次放过我。你说你是我的上司,可你做的事,从来不像是一个上司该做的。”
“你想听我说什么?”阮夜阑低声问。
“我想听你说实话。”枭笑天在他面前停下,“关于你,关于我,关于三年前的事。”
阮夜阑沉默了很久,终于开口:“那天夜里,我不是去送军饷。”
枭笑天眼神一凝。
“我是去杀李慎之。”阮夜阑说,“段怀瑾给了我命令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“但我到了之后,发现他在等我。”阮夜阑继续说,“他知道我要来,也知道我会是谁。他没有反抗,只是告诉我一件事——那批军饷里装的是毒药。”
“然后呢?”枭笑天问。
“我放走了他。”阮夜阑抬头看他,“因为他说,你要来了。”
枭笑天愣住了。
“他说你会来救他。”阮夜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“他说你是唯一值得信的人。”
火堆噼啪作响,青雀睁开了眼。
枭笑天站在原地,久久不语。
“那你呢?”他忽然问,“你呢?”
阮夜阑低下头,手指紧紧攥住衣袖,“我不知道我算什么。”
“你算什么?”枭笑天突然笑了,“你是‘夜莺’的首领,是段怀瑾最怕的人。你是那个能让他垮台的关键。”
“我不是。”阮夜阑摇头,“我只是个逃兵。”
“别骗自己了。”枭笑天蹲下来,与他对视,“你不是逃兵,你是唯一的证人。”
阮夜阑眼神剧烈波动。
“你有证据。”枭笑天肯定地说,“你一直都有。”
阮夜阑咬住嘴唇,不说话。
“拿出来。”枭笑天伸手,“现在就拿出来。”
阮夜阑看着他,眼神里有什么在挣扎。
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青雀猛地坐起来。
枭笑天已经拔出了刀。
庙门被推开,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跌了进来。是个年轻男子,脸色苍白,胸口还在渗血。
“他们……”那人喘着气,“找到我们了。”
枭笑天一把扶住他,“谁?”
“段……段大人的人。”那人抓住他的衣角,“他们知道……你们在查……”
话音未落,一支弩箭破窗而入,正中他后心。
青雀抽出短刀,滚到墙角。
庙外传来马蹄声和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
“走!”枭笑天拉起阮夜阑,“快!”
阮夜阑却站着没动。
“你疯了吗?”枭笑天吼。
阮夜阑看着地上那具尸体,忽然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。
“这是什么?”枭笑天问。
“证据。”阮夜阑打开纸包,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文书,“当年李慎之交给我的,我一直带在身上。”
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口。
“你拿着它。”阮夜阑把文书塞给枭笑天,“你比我更适合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枭笑天皱眉。
“我要留下来。”阮夜阑低声说,“他们要的是我。”
“胡说!”枭笑天抓住他的手腕,“你当我是什么人?”
阮夜阑看着他,眼神第一次那么坚定,“你答应过我,要陪我一起查真相。”
“所以我更要带你走。”枭笑天拽着他往侧门走,“别废话!”
“枭笑天!”阮夜阑忽然喊住他,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我死了,你会更容易接近段怀瑾?”
枭笑天愣住了。
“他是个多疑的人。”阮夜阑继续说,“如果你带着我的尸首回去,他会信你。”
“你他妈疯了!”枭笑天怒吼。
“我没有。”阮夜阑轻轻挣脱他的手,“你比谁都清楚,只有这样,才能真正扳倒他。”
枭笑天看着他,眼里像要烧起来。
门外传来敲门声。
一下,两下。
“开门!”外面传来声音,“奉段总督令,搜查叛贼!”
青雀已经翻上房梁。
枭笑天却站着不动。
“你真的想这么做?”他问阮夜阑。
“嗯。”阮夜阑点头。
“好。”枭笑天忽然笑了,“那我就陪你疯到底。”
他转身一脚踹开后门,拉着阮夜阑冲了出去。
枪声在身后炸响。
(未完待续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