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宫廷,闷热难当,连带着人心也似乎跟着浮躁起来。盛墨兰依旧保持着每日读书习字、打理药圃的规律生活,偶尔应皇后之召协助处理些琐碎宫务,对赵祯的恩宠承接着,却也适时劝谏他顾及六宫,姿态做得无可挑剔。然而,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,却愈发汹涌。
张贵妃的耐心,在日复一日看着披香殿灯火通明、恩宠不衰中,终于消耗殆尽。她不能再等,也不敢再等,她怕再等下去,官家心里就真的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。
这一日,宫中忽然流传起一些诡异的言论。先是几个洒扫的小宫女窃窃私语,说夜半时分仿佛听到披香殿方向有奇怪的铃铛声,又说曾见有黑影在殿外墙角鬼祟行事。流言如同瘟疫般悄然扩散,渐渐变得有鼻子有眼,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说法——盛贵妃擅入宫闱,德行有亏,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,以致宫中时有异象,恐对圣体不利!
恰在此时,久病缠身的杨美人(一位早已失宠、缠绵病榻的低位妃嫔)病情陡然加重,高烧不退,口中呓语不断,太医束手无策。恐慌如同藤蔓,瞬间缠绕住了不少人的心。
“定是那盛氏搞的鬼!”张贵妃终于找到了发难的借口,她不顾宫规,径直闯到坤宁殿,跪在曹皇后面前,声泪俱下,“娘娘!您不能再纵容盛氏了!宫中流言四起,杨美人又突发恶疾,这一切都指向披香殿!定是那盛氏用了什么邪术妖法,诅咒宫嫔,祸乱宫闱!求娘娘为六宫做主,搜查披香殿,以正视听!”
曹皇后眉头紧锁,她自然不信什么邪术妖法,但流言愈演愈烈,杨美人病得蹊跷,若置之不理,只怕人心惶惶,后果难料。且张氏如此闹将起来,她若再压着,倒显得偏袒盛氏了。
“贵妃慎言!”曹皇后沉声道,“无凭无据,岂可妄加揣测,污蔑妃嫔?”
“证据?搜一搜便知!”张贵妃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疯狂与笃定,“若搜不出什么,臣妾甘愿领罚!但若搜出什么……还请娘娘秉公处置,以肃宫纪!”
她如此笃定,显然是早有准备。
曹皇后沉吟片刻,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妃嫔宫人,知道此事已无法善了。“既如此……为了平息流言,安定人心,便依你所言。”她看向身边女官,“传本宫旨意,着宫正司派人,仔细搜查披香殿。记住,不可损坏一草一木,不可惊扰盛贵妃。”
旨意传到披香殿时,墨兰正在药圃里查看新栽的几株薄荷。闻听皇后下旨要搜查宫殿,她握着花铲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面色平静地放下工具,净了手,对前来传旨的严女官道:“既是皇后娘娘旨意,臣妾自当遵从。只是不知,所因何事?”
严女官面色凝重,低声道:“宫中流言对娘娘不利,又兼杨美人病重……张贵妃在坤宁殿力主搜查,以证娘娘清白。”
墨兰心中冷笑,果然来了。她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与委屈,随即化为坦然:“既是如此,那便搜吧。臣妾行事光明,无愧于心,正好借此机会,洗刷污名。”
她亲自领着宫正司的人进入殿内,神色从容,并无半分慌乱。宫正司的人见状,心中也暗自嘀咕,搜查起来更是仔细,生怕遗漏了什么,或是被栽赃。
殿内陈设雅致,书香弥漫,并无任何异常。眼看搜查将尽,张贵妃派来“监督”的揽月脸上已露出焦躁之色。
就在这时,一个宫正司的嬷嬷在检查寝殿内室一个不起眼的、存放旧书杂物的箱笼时,手下触到一处微小的凸起。她心中一动,仔细摸索,竟在箱笼夹层里,摸出一个用锦缎紧紧包裹的物事!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去!
那嬷嬷在众目睽睽之下,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缎,里面露出的东西,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——
那是一个制作粗糙的布偶,身上穿着似是宫内低等妃嫔的服饰,心口位置扎满了细密的银针!布偶背后,用朱砂写着一个模糊的八字,赫然与病重的杨美人生辰相符!布偶旁边,还有几张画着诡异符咒的黄纸!
“巫蛊!是巫蛊!”揽月尖声叫了起来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恶毒,“证据确凿!盛贵妃,你还有何话说?!”
殿内瞬间死寂!所有宫人都吓得面无人色,纷纷跪倒在地。巫蛊之术,乃是宫廷大忌,历朝历代,沾染此事者,无一不是身死族灭的下场!
严女官脸色煞白,看向盛墨兰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。
唯有盛墨兰,依旧站在原地,脸色虽然也有些发白,但眼神却异常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。她没有去看那骇人的布偶,而是将目光缓缓投向得意洋洋的揽月,以及殿外闻讯赶来、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张贵妃。
“这,就是姐姐说的证据?”墨兰的声音清冷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铁证如山!你还想抵赖?!”张贵妃快步走进来,指着那布偶,厉声道,“盛墨兰!你竟敢在宫中行此厌胜之术,诅咒宫嫔,其心可诛!本宫看你这次如何狡辩!”
“狡辩?”墨兰轻轻重复了一句,忽然笑了,那笑容极淡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妹妹为何要狡辩?这东西,根本不是我的。”
“笑话!从你殿中搜出,不是你的,还能是谁的?!”张贵妃咄咄逼人。
“是谁的……”墨兰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最后定格在那个发现布偶的嬷嬷身上,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问问它自己,不就知道了?”
她这话说得古怪,众人都是一愣。
只见墨兰不慌不忙地走上前,并非去看那布偶,而是俯身,仔细看了看包裹布偶的那块锦缎,又凑近那布偶,轻轻嗅了嗅。
“这块锦缎,是去岁江南进上的‘雨过天青’绡,因数量稀少,只赏赐了皇后娘娘、张贵妃姐姐,以及……几位有皇子公主的高位妃嫔。臣妾入宫晚,并未得赐此料。”墨兰缓缓道,目光看向张贵妃,“姐姐宫中,想必是有吧?”
张贵妃脸色微变,强自镇定:“是又如何?宫中用料,流转赏赐也是常事,谁知你是不是从别处得来的!”
“姐姐说的是。”墨兰并不争辩,又指向那布偶,“这布偶所用的填充之物,并非寻常棉絮,而是……晒干捣碎的艾草混合了一些特殊的香料。艾草气味特殊,且臣妾观其色泽,应是陈年旧艾。而臣妾药圃中所植,皆是今春新艾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更重要的是,这制作布偶的针法……诸位嬷嬷都是宫中老人,想必看得出来,这针脚粗糙凌乱,绝非宫中绣娘或臣妾身边侍女的手艺。倒像是……匆忙间,故意模仿,却不得其法。”
宫正司的几位老嬷嬷闻言,连忙上前仔细查看那针脚,相互交换了眼色,皆微微点头。盛贵妃身边宫女的女红,她们是见过的,绝非这等水准。
“至于这朱砂八字和符咒……”墨兰看向那几张黄纸,眼神锐利,“字迹故作颤抖扭曲,难以辨认,但勾画间,依稀可见书写者惯用右手,且力度不均。而臣妾……习惯左手执笔。”
她每说一句,张贵妃的脸色就白一分。她万万没想到,盛墨兰观察竟如此细致入微!这些细节,连她都未曾注意!
“还有,”墨兰最后将目光投向那个最初发现布偶的嬷嬷,语气陡然转厉,“李嬷嬷,你方才搜查时,右手小指指甲缝里,似乎沾了些许同样的朱砂粉末,是何缘故?!”
那李嬷嬷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中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!
“是你!是你栽赃陷害!”揽月见状,心知不妙,立刻尖叫着指向李嬷嬷,试图弃车保帅。
“够了!”
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厉喝,自殿外传来。众人骇然回头,只见赵祯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,面色铁青,眼神冰冷如刀,周身散发的低气压,让整个披香殿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!
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大半。他一步步走进来,目光先是在墨兰身上停留一瞬,见她安然无恙,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,随即那目光便如同冰锥般,狠狠刺向面色惨白、抖如筛糠的张贵妃和李嬷嬷。
“好!真是好得很!”赵祯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,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,“栽赃陷害,巫蛊构陷!张氏,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!”
“官家!臣妾冤枉!是那贱婢!是她们联手陷害臣妾!”张贵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涕泪横流,试图去抱赵祯的腿。
赵祯嫌恶地避开,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失望:“事到如今,你还敢狡辩!当真以为朕是昏聩之君,任由你愚弄吗?!”
他转而看向宫正司众人,语气森然:“将一干人犯,给朕押下去!严加审讯!朕倒要看看,这后宫之中,还有多少这等魑魅魍魉!”
“官家圣明!”墨兰适时地跪下行礼,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。
赵祯弯腰,亲手将她扶起,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强作镇定的模样,心中怜惜与怒火交织,更对张氏恨之入骨。“爱妃受委屈了。”他柔声道,握着她的手,力度坚定。
一场精心策划的巫蛊大案,在盛墨兰抽丝剥茧的反击和帝王的雷霆之怒下,瞬间逆转!
张贵妃被强行拖回翔鸾阁看管起来,李嬷嬷、揽月等一干人犯被打入宫正司大牢。消息传出,六宫震怖!
所有人都明白,张贵妃……这次怕是彻底完了。而盛贵妃,经此一事,地位将更加稳固,无人能及!
盛墨兰倚在赵祯怀中,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震动和那毫不掩饰的维护,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扳倒张氏,只是计划中的一步。接下来,该轮到……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娘娘了。
这后宫的天,是时候彻底变一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