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贵妃的倒台,并未带来六宫的安宁,反而像是移走了压在火山口的一块巨石,释放出更深处积压的能量。这能量的核心,源自坤宁殿。
几乎是一夜之间,曹皇后缠绵已久的"病体"竟奇迹般地"康复"了。
这日晨省,盛墨兰刚到坤宁宫外,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。往日里宫人们松散的神态不见了,个个屏息凝神,连走路都透着小心。进入正殿,只见曹皇后端坐在凤椅上,穿着一身赭石色凤穿牡丹纹的常服,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戴着点翠凤冠。虽然脸上施了薄粉,却难掩底色的苍白与憔悴,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,甚至比病前更添了几分沉沉的暮气。
"给皇后娘娘请安,娘娘千岁金安。"众妃嫔齐声行礼,声音在殿中回荡。
"平身。"曹皇后的声音平稳,却带着久违的威仪。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最终落在了盛墨兰身上,"盛贵妃近日辛苦了。"
盛墨兰垂眸敛目:"臣妾不敢言辛苦,不过是遵循旧例,勉力维持。"
曹皇后微微颔首,却不接话,转而问道:"重阳宴的章程,本宫看过了。用度似乎过于奢靡了些。如今天下虽安,却当时时谨记节俭为本。削减三成吧。"
这话一出,殿内顿时安静下来。谁都知道,这重阳宴是盛贵妃协理六宫后的第一个大典,皇后此举,分明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。
盛墨兰心中冷笑,面上却依旧恭顺:"娘娘教训的是,臣妾考虑不周。"
这仅仅是开始。接下来的日子,曹皇后以"静养多时,恐宫规懈怠"为由,开始频繁过问六宫事务。盛墨兰呈报的事项,十有八九会被以各种理由驳回。更让她心惊的是,前朝的风向也悄然转变。
这日,盛纮下朝后,通过宫中的眼线递来消息。原来今日朝堂上,几位御史联名上奏,大谈"嫡庶之分,国之纲常",字字句句都暗指盛墨兰庶女出身却权势过盛。
消息传到披香殿时,盛墨兰正在修剪一盆兰草。她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又恢复了平稳。剪刀"咔嚓"一声,将一片枯叶利落剪下。
"娘娘,"白芷担忧地上前,"这可如何是好?"
盛墨兰放下剪刀,用帕子轻轻擦拭手指:"慌什么?皇后娘娘这是要与我下一盘明棋了。"
她走到窗前,望着坤宁殿的方向。夕阳的余晖将琉璃瓦染成金色,却照不进那深沉的殿宇。
"传信给父亲,"她转身吩咐,"请他在宫外多加留意,特别是与曹家往来密切的官员动向。另外,让咱们在尚宫局的人多留心,特别是关于各宫用度的调配。"
白芷领命而去。盛墨兰独自站在殿中,指尖轻轻划过案上的一方端砚。这是赵祯前日刚赏的,上好的紫檀木盒上雕刻着精致的云龙纹。
曹皇后这一招确实狠辣。不仅在前朝造势,还在六宫事务上处处刁难。若是寻常妃嫔,恐怕早已方寸大乱。但她盛墨兰,从来就不是寻常女子。
次日,盛纮通过可靠的内侍递来密信。信中详细列出了几位与曹家过往甚密的官员,其中一个御史的儿子正在曹景麾下任职。盛纮在信末写道:"宫中之事,为父不便多问。然前朝风波,必与后宫相牵连。吾儿当谨言慎行,勿授人以柄。"
盛墨兰看完信,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。灰烬飘落之时,她已有了决断。
她召来在尚仪局当差的心腹宫女,看似随意地问道:"近日各宫用度可还顺利?"
宫女会意,连忙回禀:"其他各宫倒是无碍,只是咱们披香殿的份例,近来总是迟迟不发。奴婢去催过几次,内务府都说正在调配。"
盛墨兰微微一笑:"既然如此,就不必再催了。传我的话,从今日起,披香殿一切用度减半。"
"娘娘!"宫女惊呼,"这怎么行?"
"怎么不行?"盛墨兰淡淡道,"皇后娘娘既提倡节俭,本宫自然要率先垂范。"
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,皇后是如何"厚待"协理六宫的贵妃的。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,积累起来,就是最好的反击。
果然,没过几日,披香殿用度减半的消息就传遍了六宫。连赵祯都有所耳闻,特意过来询问。
"不过是些身外之物。"盛墨兰轻描淡写地带过,"臣妾觉得俭省些也好。"
赵祯看着她淡然的神情,再想到近日前朝的那些奏章,心中顿时了然。他握住她的手:"委屈你了。"
"有官家这句话,臣妾就不觉得委屈。"盛墨兰抬眼看他,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脆弱,随即又强自镇定地垂下眼帘。
这一眼,看得赵祯心头一紧。他想起皇后近日来的种种作为,再对比盛墨兰的隐忍懂事,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几分。
而此时,盛纮在宫外的运作也开始见效。几位与曹家素来不睦的官员,开始在朝中为盛墨兰说话。他们不提嫡庶,只盛赞盛贵妃协理六宫以来的种种善政,特别是她设立慈幼局、抚恤孤老的举措。
两相对比,那些一味强调"嫡庶"的言论,反倒显得狭隘了。
曹皇后很快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。这日在处理宫务时,她特意将盛墨兰留下。
"盛贵妃近日在宫中声望颇隆啊。"曹皇后慢条斯理地品着茶,"连前朝都有大臣为你说话。"
盛墨兰恭敬回话:"臣妾不敢当。不过是尽本分而已。"
"好一个尽本分。"曹皇后放下茶盏,目光锐利地看向她,"只是这后宫之中,有时候太尽本分,反倒显得刻意了。"
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。若是从前,盛墨兰或许会惶恐请罪。但今日,她只是微微抬眼,迎上皇后的目光:"娘娘教诲的是。不过臣妾以为,在这后宫之中,最不该刻意的,就是对待宫人的态度。"
她语气平和,却意有所指。曹皇后近日为了立威,处罚了几个犯小错的宫人,手段颇为严厉,已在宫中引起不少非议。
曹皇后脸色一沉,正要发作,忽听外面传来通报声:官家驾到。
赵祯大步走进来,见二人神色,心中已明白几分。他故意问道:"皇后与贵妃在聊什么?这般投入。"
盛墨兰抢先开口:"回官家,皇后娘娘正在教导臣妾,该如何更好地管理六宫。"
她这话说得巧妙,既全了皇后的面子,又暗示了刚才的谈话内容。赵祯闻言,看向曹皇后的眼神又深了几分。
曹皇后强笑道:"盛贵妃聪慧,一点就通。"
这一次交锋,看似平手,实则盛墨兰已略占上风。她不仅化解了皇后的刁难,还在赵祯心中种下了对皇后不满的种子。
回到披香殿,盛墨兰屏退左右,独自站在窗前。夜色中的紫禁城,灯火明灭,如同这宫中的局势,看似明朗,实则暗流汹涌。
"娘娘,"白芷轻手轻脚地进来,"康宁宫那边传来消息,说皇后回宫后发了好大的脾气,摔了一套茶具。"
盛墨兰淡淡一笑:"这才只是开始。"
她展开一张宣纸,提笔蘸墨。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,一个"静"字渐渐成型。
越是暗流汹涌,越要平心静气。曹皇后越是急躁,她的机会就越大。这场博弈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