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寒意悄然浸润了宫墙，连带着凤仪宫的地龙也似乎比往年烧得吝啬了几分。墨兰捧着刚核验过的、关于年节下各宫用度分配的账册，垂首立在皇后座下已有半盏茶的功夫。
皇后并未急着看她呈上的东西，只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，那一声声清脆的刮擦，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尖上。下首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凝神，眼观鼻，鼻观心，偌大的殿内，只余皇后轻柔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响起，问的却并非是账目，而是昨日墨兰宫中一个二等宫女失手打碎了一柄玉如意的小事。
“并非什么名贵物件，只是官家赏下来的，寓意吉祥。底下人毛手毛脚，原也不值什么，”皇后抬眼，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墨兰低垂的眼睫，“只是墨兰，你协理六宫也有些时日了，御下当以严为本，宽仁过了，便是纵容。今日能失手打碎御赐之物，明日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。连自己宫里的人都管束不好，又如何能让六宫信服呢？”
这话语如绵里藏针，将一桩小小的意外，直接拔高到质疑墨兰理宫能力的地步。墨兰心知，那玉如意不过是寻常赏玩之物，皇后这是刻意寻衅。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迫使自己头垂得更低，声音平稳无波：“皇后娘娘教训的是，是臣妾疏忽，回去定当严加管束。”
皇后似是满意了她的顺从，这才将目光落到那叠账册上，随意翻了翻，便轻描淡写道：“今年国库吃紧，宫中用度也当节俭为上。本宫看这份例还是削减三成为宜。你原先拟的份例，太过奢靡了。”
削减三成？墨兰心中冷笑，这份例已是参照旧例、再三斟酌后的结果，若再削减，各宫用度势必捉襟见肘，届时怨声载道，这“奢靡”与“办事不力”的罪名，皇后自然会稳稳扣在她头上。她筹备许久，意在年节时展现能力的诸项事宜，也被皇后以“莫要劳民伤财”、“节俭为本”为由，或削减规模，或干脆搁置，她手中那点本就有限的权柄，已被削得七零八落。
“是，臣妾遵旨。”墨兰依旧应得恭顺，脸上看不出半分不满，仿佛那些被否决的心血、被剥夺的权力，都与她无关。她甚至上前一步，将皇后手边微凉的茶盏撤下，亲手换上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，动作流畅自然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。
皇后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，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。她原以为墨兰会争辩，会不满，正好借机再施惩戒，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。这种隐忍，反而让她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有些意兴阑珊，又有些莫名的警惕。
“罢了，你既知错，便退下吧。将这些账目按本宫的意思重新拟过，明日再呈上来。”皇后挥了挥手，姿态雍容。
“臣妾告退。”墨兰行礼，后退几步，方转身缓步离去。脊背挺得笔直，步伐沉稳，不见一丝慌乱。
直至走出凤仪宫很远，穿过御花园的九曲回廊，四周再无闲杂耳目，墨兰才缓缓停下脚步。她扶住冰凉的汉白玉栏杆，望着脚下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，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。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屈辱与怒火，几乎要冲破喉咙。皇后的打压一次比一次凌厉，今日更是近乎赤裸裸地羞辱，她如何不知这是拿她立威，杀鸡儆猴给六宫看。
可她知道，此刻的愤怒毫无用处。根基未稳，羽翼未丰，与中宫正面对抗，无异于以卵击石。她能做的，只有忍。将这所有的难堪、委屈、不甘，都生生咽下去，磨碎了，化作滋养野心的养料。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，掌心是几个深陷的月牙形红痕，几乎要沁出血来。
“忍一时之气，免百日之忧。”她低声自语，声音冷得像这冬日寒风，“皇后娘娘，且看将来吧。”
她整理好微乱的衣袖，脸上又重新挂上那副温顺谦卑的面具，朝着自己宫院的方向走去。背影在萧索的冬日景致里，显得单薄而坚韧，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，静待冰消雪融、破土而出的那一日。
盛墨兰深知，面对这种打压，单纯的辩解或祈求圣心眷顾皆为下策。唯有以雷霆手段，拿出足以颠覆对手根基的铁证，方能彻底扭转乾坤。她的反击，必须精准、致命，且要借力打力，利用朝堂规则，让曹皇后乃至其背后的家族，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。
突破口在何处？盛墨兰将目光投向了前朝。曹皇后之所以能屡次兴风作浪，倚仗的不仅是中宫名分，更是其母族在朝中的势力。若能撼动其家族根基，便是釜底抽薪。
她首先通过父亲盛纮纮，以及兄长盛长枫在士林与官场中悄然建立的人脉，不动声色地收集与曹家相关的信息。盛纮纮如今对女儿已是言听计从，深知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的道理，利用其在礼部任职的便利，留意与曹家往来密切的官员动向。而盛长枫，在墨兰的暗中指点与资源倾斜下，已于去岁秋闱闱中顺利中举，虽名次不显，却也因此得以接触到更多层面的信息，尤其留意那些对曹家不满或被曹家排挤的官员言论。
与此同时，盛墨兰动用了系统奖励的一次宝贵机会——【信息碎片】。她将目标锁定在“曹皇后家族核心成员的重大过失”上。随着积分消耗，一道微光闪过，一段模糊却关键的信息涌入脑海：【漕运……私盐……曹景……账册……关键证人藏于扬州……】
曹景，正是曹皇后的嫡亲弟弟，现任漕运司下的一个肥缺职位。漕运、私盐，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，足以掀起滔天巨浪！本朝对盐铁官营、漕运安全看得极重，若曹景真与此等要案有染，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罪，足以将整个曹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！
方向已然明确。盛墨兰立刻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，将这条线索传递给盛纮纮与盛长枫，指示他们集中力量，秘密调查曹景在漕运任上的勾当，尤其留意账册与可能存在的关键证人，并强调务必谨慎，不可打草惊蛇。
接下来的数月，盛墨兰在宫中依旧保持着低调。她每日按时至坤宁殿请安，对曹皇后愈发“关切”的询问和暗含机锋的言语，皆以恭顺谦和应对，仿佛全然未觉那“阴煞”流言的源头所在。她将更多精力放在协理六宫的具体事务上，将各项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展现出卓越的管理才能，同时继续经营慈善，抚恤孤幼，不断巩固自己“贤德”的形象。
宫外的调查则在暗流涌动中艰难推进。盛长枫凭借新科举人的身份和灵活的交际手腕，设法接触到了几位对漕运积弊深恶痛绝的御史言官，以及一些曾被曹家打压的失意官员。盛纮纮则利用官场旧故，迂回打探漕运司内部的人事动态。终于，在耗费了大量心力与金钱后，线索逐渐清晰起来：曹景确实利用职务之便，与地方盐枭勾结，大肆走私官盐，牟取暴利，且手段隐蔽，账目做得极为干净。然而，百密一疏，一名曾替曹景做假账的核心账房先生，因分赃不均且惧怕日后被灭口，已携部分真实账目的抄本潜逃，据信隐匿于扬州某处。
获取这一关键信息后，盛墨兰当机立断。她并未直接向赵祯告发，那样显得过于急切且容易惹人怀疑。她精心挑选了一位素以刚正不阿、不畏权贵著称，且与曹家素无瓜葛的御史大夫，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，将部分确凿的证据线索“泄露”给对方。
果不其然，这位御史大夫得此线索，如获至宝，经过一番暗中核实后，毅然于大朝会之上，手持奏疏，慷慨陈词，弹劾曹景漕运贪墨、勾结盐枭、走私官盐等十数条大罪，证据确凿，言辞激烈，直指其行为“上亏国帑，下耗民财，蠹蚀漕运，动摇社稷根本”！
一石激起千层浪！朝堂之上顿时哗然。赵祯闻奏，脸色瞬间阴沉如水。漕运与盐政乃国家命脉，此事非同小可。他当即下令，由刑部、大理寺、御史台三司会审，严查此案，并派钦差即刻前往扬州，搜寻那名关键的账房先生。
曹皇后在坤宁殿闻此噩耗，如遭雷击，手中的茶盏“啪”地一声掉落在地，摔得粉碎。她万万没想到，盛墨兰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，如此之狠！且完全跳出了后宫争宠的范畴，直接打击她的命脉——母族势力！她瞬间明白了，那严厉的打压，非但没有击垮盛墨兰，反而引来了对方最致命的反扑！
惊慌失措之后，曹皇后强逼自己冷静下来。她深知弟弟曹景的品性，此事十有八九是真。眼下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断尾求生！她立刻秘密传信给宫外的曹家心腹，指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，在钦差找到那名账房先生之前，将其“处理”干净，并全力销毁其他可能存在的证据。同时，她在宫中必须做出姿态，以示大义灭亲，保全自身和后位。
于是，就在朝堂因曹景案震动之际，曹皇后身着素服，卸去钗环，亲自前往福宁殿向赵祯请罪。她跪伏在地，泪如雨下，声称自己管教族弟不严，致使铸下大错，深感惶恐愧疚，无颜母仪天下，自请禁足于坤宁殿，静思己过，直至案件水落石出，并恳请官家依法严惩曹景，绝不徇私。
这一番以退为进的表演，不可谓不高明。既撇清了自己与案件的直接关联，又展现了“深明大义”的姿态，暂时堵住了朝臣之口。赵祯虽怒其家族不法，但见皇后如此“识大体”，且考虑到废后事关国体，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，便顺水推舟，准其禁足之请，言明待案件查明后再议。
曹皇后回到坤宁殿，宫门缓缓关闭，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。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她挥退所有宫人，独自坐在空旷的凤座上，脸上再无半分泪痕，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劫后余生的心悸。她抚摸着扶手上冰冷的凤纹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。
“盛墨兰……好手段！本宫真是小瞧你了！”她咬牙切齿，声音低哑如同诅咒。这次交锋，她损失惨重。弟弟曹景前程尽毁，家族势力遭受重创，自己在宫中的威信也一落千丈。而这一切，都拜那个她一度视为棋子的庶女所赐！
然而，曹皇后并未彻底绝望。禁足，既是惩罚，也是保护。她需要时间舔舐伤口，重新积聚力量。盛墨兰此番借助朝堂之力，虽犀利，却也暴露其野心与插手前朝之嫌，未必不会引起官家更深层的忌惮。而她曹氏，树大根深，只要后位尚在，就还有翻盘的资本。
“等着吧……盛墨兰。”曹皇后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，“本宫一日不死，尔等终究是妃！这坤宁殿，绝不会永远沉寂下去！”
坤宁殿的宫门紧闭，如同蛰伏的凶兽，暂时收敛了爪牙。而披香殿内，盛墨兰得知皇后自请禁足的消息，脸上并无多少喜色，反而更添几分凝重。她清楚，这并非终结，而是一场更为漫长、更为凶险的博弈的开始。曹皇后绝不会甘心失败，她的隐忍，只为等待下一个时机。
宫廷内外，因曹景案与皇后禁足，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，这平静之下，是愈发汹涌的暗流。盛墨兰与曹皇后的对决，已从后宫的阴私手段，升级到了牵动前朝格局的生死相搏。
【系统提示：成功反击曹皇后，重创其母族势力，迫使其暂时退出权力中心。宫廷威望大幅提升，政治手腕获得认可。奖励积分200点。警告：目标人物‘曹皇后’仇恨值达到顶峰，敌意锁定。请宿主保持警惕，应对其后续反扑。】
盛墨兰站在披香殿的窗前，望着远处那座沉寂的坤宁殿，眼神锐利如刀。接下来的路，只会更加艰难。但她已别无选择，唯有继续向前，直到将那凤座，彻底握于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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