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墨兰立于披香殿的轩窗之前，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盛夏骄阳下依旧亭亭玉立、幽香暗吐的玉兰。花瓣莹白如玉，恰似她此刻身上这件素锦宫装，看似朴素，却在光影流转间，透出内敛的华光。自十六岁入宫，至今已一年有余，她以贵妃之尊协理六宫，将繁杂宫务处理得井井有条，恩威并施之下，六局二十四司无不俯首帖耳，连内务府那些积年的老油条，在她面前也收敛了许多。宫中私下皆言，盛贵妃虽年轻，却气度沉静，手段老辣，颇有母仪之风。
然而，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，暗礁从未消失。坤宁殿的那位，虽因漕运案牵连，声势大不如前，曹国舅被贬黜流放，曹皇后亦自请禁足反省数月，但终究是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。去岁冬末，她便以“年节祭祀，中宫不可缺席”为由，解了禁足，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。只是，她不再像以往那般事事过问，反而愈发沉静，每日除了必要的晨省和祭祀典礼，多半时间只在坤宁殿内礼佛诵经，仿佛真的一切看淡。
可盛墨兰从不信这表象。【洞察人心】的技能让她能敏锐地捕捉到曹皇后那看似平和的目光下，偶尔掠过的一丝冰冷与算计。那是一种蛰伏的毒蛇，在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。
“娘娘，”心腹大宫女白芷悄步上前，低声禀报，“坤宁殿的素心姑姑，今日又去了一趟尚仪局，说是查看今年秋选秀女的初选名册。”
盛墨兰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。秋选秀女？如今才是盛夏，尚仪局的初选名单怕是刚有个雏形，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便如此迫不及待？“可说了什么？”
“素心姑姑只说是皇后娘娘关心，怕下面人办事不用心，提前看看。不过，她特意问了江南几位官家女子的情况，尤其是……苏州通判沈知行之女，沈玉簪。”
沈玉簪？盛墨兰脑海中迅速调取相关信息。沈家，江南清流望族，沈知行官声不错，其女年方十五，据说容貌秀丽，更难得的是素有才名，琴棋书画俱佳，尤擅画梅，有“江南小梅痴”之称。曹皇后在此刻关注此人，用意何在？
是了，沈家与曹皇后母家虽非至亲，但早年曾有通家之好。沈玉簪的才貌家世，皆是上上之选，若入宫，必是强有力的竞争者。更重要的是，此女性情据说清高孤傲，与盛墨兰这等凭借“心机手段”上位的贵妃，天然便该是水火不容。曹皇后是想培植一个新的、足以分走圣宠甚至与她打擂台的棋子？
盛墨兰心中冷笑，曹皇后这一招，不可谓不毒。若操作得当，既可分薄圣宠，又可引沈玉簪与自己相争，她便可坐收渔利，甚至借此机会重新掌控六宫。
“知道了。”盛墨兰神色不变，继续修剪花枝，“由她去看。传话给尚仪局，一切按规矩办，不必刻意阻拦，也不必特殊关照。”她倒要看看，曹皇后这步棋，究竟能走到哪一步。
然而，盛墨兰低估了曹皇后破釜沉舟的决心，也低估了她对自己恨意之深。曹皇后的目标，从来不仅仅是分宠，而是要将盛墨兰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数日后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，席卷了整个宫廷。
先是宫中开始流传一些诡异的言论，说近年来宫闱不宁，先是张氏跋扈被废，后有曹国舅案牵连中宫，皆因宫中有“阴煞”之气作祟，冲撞了皇家气运。流言起初只是小范围窃窃私语，渐渐却愈演愈烈，甚至隐约指向披香殿方向，暗示盛贵妃命格有异，方引来这诸多事端。
紧接着，司天监一位素以“直言”著称的监副，在观测天象后，竟于一份呈送御前的例行奏报中，隐晦地提及“紫微星旁有阴云遮蔽，主后宫有阴气相侵，宜修德禳灾”。这份奏报不知何故，竟被泄露了出去，顿时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。
“阴煞”、“命格有异”、“阴气相侵”……这些词语如同毒针，狠狠扎向盛墨兰最致命的地方——她的出身和晋升之路。她庶女出身，却以惊人速度晋位贵妃，本就惹人嫉恨，如今被与“天象”、“气运”这等玄之又玄却极具威慑力的事物联系起来，杀伤力可想而知。
前朝那些本就对盛墨兰协理六宫不满、或与曹家利益攸关的官员，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，纷纷上奏。有的引经据典，大谈“后宫干政，阴阳失序”之害；有的则旁敲侧击，请求官家为了江山社稷，彻查宫闱，驱逐“不祥”；更有甚者，直接影射盛墨兰是“祸水”，要求将其迁出披香殿，甚至废黜妃位，以安天心。
这一连串的组合拳，打得又快又狠，直指核心。利用的是人们对未知力量的恐惧，攻击的是帝王最在意的江山稳固。这已非简单的争风吃醋，而是上升到国本层面的政治攻击。
赵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汹汹舆论，亦感到棘手。他自然不信这些无稽之谈，对盛墨兰的才德他心知肚明。但天象之说，历来为帝王所忌惮，朝臣的“忠心”劝谏，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。更重要的是，他敏锐地察觉到，这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一切。
“墨兰，”晚间歇息时，赵祯握着盛墨兰的手，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担忧，“近日宫中的流言，还有前朝的奏章，你都听说了吧？不必放在心上，朕自有主张。”
盛墨兰依偎在他怀中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。她抬起眼，眼中并无惊慌，只有一片沉静的清明：“官家，臣妾行事光明磊落，无愧于心。这些流言蜚语，伤不了臣妾分毫。只是……臣妾担心，有人借此兴风作浪，扰乱宫闱，其心可诛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轻柔却带着力量：“官家可曾想过，为何这流言早不出现，晚不出现，偏偏在秋选秀女初定、皇后娘娘重新过问宫务之后，便突然甚嚣尘上？司天监的奏报，又为何会如此巧合地泄露出去？”
赵祯眼神一凝。他不是没有怀疑，只是缺乏证据。曹皇后此次手段极其高明，所有动作都隐藏在“关心宫务”、“天象示警”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，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。
“朕知道你的意思。”赵祯叹了口气，“只是皇后此次……做得太过隐秘。若无真凭实据，朕也无法轻易发落。”
“臣妾明白。”盛墨兰将脸埋在他胸前，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，“清者自清。臣妾相信，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。眼下，臣妾只需做好分内之事，不给官家添乱便是。”
她以退为进，表现得无比乖顺懂事，愈发激起赵祯的怜惜与保护欲。同时，她也知道，被动防守只会让对手的气焰更加嚣张。曹皇后既然已亮出毒牙，她必须给予雷霆反击，而且要一击致命，让她再无翻身之力。
反击的突破口在哪里？盛墨兰将目光，再次投向了那份秋选秀女的名单，以及那个被曹皇后寄予厚望的——沈玉簪。
曹皇后想利用沈玉簪？那她便让这枚棋子，反过来成为刺向曹皇后心脏的利刃！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